我在樹上等你(1 / 3)

我在樹上等你

我站在舞台上,淡定微笑,我已經這樣站了38場。

主持人說我瘦了,又說人也變漂亮了。瘦是必然,如果你像我一樣一天睡不到五個小時,吃飯上廁所的時間都在看書背題,你一樣會瘦。但漂不漂亮是另外一回事,反正站上這個舞台之前,化妝師在我的臉上搗騰了一個半小時,頭型換了,衣服是商家讚助的,我算是被隆重推出了。我站在這個舞台上,是以智慧示人,但能兩者兼顧我樂於配合。

今天我的對手隻有一個,他站在我的對麵,他笑著,他不笑嘴也那樣咧咧,露一口白牙。他叫顧民生,比我大三歲,我感覺,相信別人也會有這樣的感覺,他至少大我十歲。他的臉油黑發亮,他的頭發卻星星點點的白,留著最土的三七分頭,人又高又壯,唉,他真像個農村後生,事實上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是我的最後對手,讓我多少有些失望。

我倆在半年間各自戰勝了將近百名對手,然後,就剩下我倆。我們參加的是省電視台舉辦的“戰神”知識大賽,以答題的方式進行,內容五花八門,涉獵之廣絕對超出你的想像。有些題很偏,比長滿蜘蛛網的地下室旮旯還偏。例如,在《射雕英雄傳》中,打狗棍的第十六招是什麼?最早的紅白機遊戲超級瑪麗由日本哪家遊戲製作公司出品?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這是哪首流行歌曲的歌詞?“黑鷹墜落”指的是1993年美國在非洲哪個國家進行的軍事行動?……

現在,你明白我多少有點不簡單了吧。

在走到今天這一戰之前,很多媒體已經廣泛地將我們宣傳出去,我,王群芳,市內某家旅遊公司導遊。我跟媒體說,我知識有些積累是因為我的職業要求我知道得越多越能服務好顧客,所以,我喜歡看書。台下的親友團裏,我公司的領導聽我這麼說心花怒放,我這可算是替公司揚了一把名,他們過後應該會給我漲工資的吧?私下裏,我沒有這麼敬業。我上的三流大學,英語也沒學好,所以,我在公司擔任的導遊權限隻限在國內,連出省的機會都少得可憐。我自然是不甘平庸的。我確實喜歡看書,還有一點,我的記憶力比一般人要強,最重要的是我對立誌要成就的事,不遺餘力,一往直前。所以,我今天能站在這裏。

我的親友團由三個人組成,我公司的頭頭宋大姐,副頭頭和財務。他們美服笑顏,攝像鏡頭偶爾掃向他們。當初我為參加這個比賽跟公司簽了個協議,三年之內不能跳槽,所有媒體對我的采訪我要有意識地提到公司美亞的名字。現在他們享受我的成果了,隻要看這個節目的人都知道美亞旅遊公司,知道我是這個公司的導遊。我期待在這一役過後,揚名立萬,揮馬揚鞭,然後有伯樂不計任何代價地把我挖去,美亞你隻是我的起點。

顧民生宣傳他的家鄉也是不遺餘力的。隻要逮得機會,他就會宣傳他的家鄉。他說他的村子叫波月,歡迎大家到波月遊玩,村裏的農家樂很土很實在。他還說他隻會種樹,他們村原來有許多百年的老樹,後來被砍得不剩幾棵,大學畢業回鄉幾年他沒幹別的一直在種樹。他能這麼站到最後,我真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我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到最後的,他一個種樹的村哥哥,如何做到,超出我的想像了。我看過顧民生與其他對手交鋒的場次,他沒有一場憑的是運氣,他是一場場實打實拿下的。他應答沒有停頓,遲疑,他胸有成竹,其中有兩三場換作是我未必能拿下,所以,我內心對他有所忌憚。我是一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為了最終贏得這場比賽,之前我甚至想過是不是可以對顧民生使用苦肉計,美人計等,但那不是我的性格,何況,對一個村哥哥,罷了。他的親友團估計是把他爸他媽拉來了,幾個人的臉一律黑瘦,表情興奮靦腆,衣著鄉土氣息濃鬱。我這點不得不佩服他。我呢,比較虛榮,我那在縣城賣豬肉的爸,我根本沒通知。

在那縣城我爸王獨峰也是個人物,我沒出生他就一直在賣豬肉,他還經常吃人秤頭。我不止一次見人拎著肉回來氣哄哄地甩在案板上,讓他重秤,罵他吃秤頭。他從不還嘴,笑嗬嗬利刀割肉快手快腳給人殷勤補上,好像早就等著人回來找補的。我懂事後數落他丟人,昧良心,他說我就是靠這丟人昧良心把你養大的,養得頭發黑亮,皮膚白嫩,你說我丟人?這大街上提秤的沒有一個不吃秤,我算是不錯的了,別人找回來我還認,有的人認都不認,我算是有良心的了。這樣的爹,你會讓他坐在親友團裏嗎?但願我將來成名之時不要被狗仔挖出這一不光彩的出身。還有,自從我媽病逝後,他還經常帶女人回來同居,我都羞得管他。

決賽開始了,沒有什麼伏筆,鋪墊,主持人重新隆重將我們推介了一番,然後就是答題。輪番答,他一題,我一題,這個比賽也簡單,我們其中一人隻要有一題答不上,比賽就結束。我們都是久經百戰的人,主持人提問,我答,主持人再提問,顧民生答。電視台當然不會讓這樣一場精彩的決賽草草結束,一開始出的題目都是較容易的,交鋒過百題,觀眾席裏響起一陣陣的掌聲。中場休息十分鍾,主持人上來采訪。主持人問我如果贏了有什麼打算?我說贏了領獎金旅遊去。主持人又問,經過這次比賽,出名了,會想跳槽嗎?這是逼著我當眾說違心的話,我說,我有今天都是美亞公司的支持,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不會跳槽。主持人又問,怎麼想到要來參加這個比賽?目前關注比賽的很多粉絲都在預測,大家認為女生多數不能贏過男生。我說,從古至今,女性都是弱勢群體,我不敢說我能改寫曆史,但女兒當自強。

我為什麼要參加比賽?是因為獎金很吸引人,十萬塊啊,十萬塊,還送五日遊,地點在新加坡。這才是我參加比賽的最大動機和動力,我不可能對全世界的人宣布,這電視可是上星的呢。我男朋友陸裕晨在新加坡學酒店管理,我可以去看他,和他一起遊遍新加坡。他是個窮學生,他的學費基本是我供給的,我拿了獎金他下一年的學費就有著落了,他還有一年就畢業了。

陸裕晨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外貌協會的,看上他的帥,而且還是大城市人,美中不足的是他辦好出國手續之際家裏出了變故,他爸因貪汙查辦了。陸裕晨本要放棄出國,讓我死死勸住了。我說,手續辦好了,學費也交了,你留在國內也沒有什麼出路,出去是最好的選擇。陸裕晨愁憂以後的學費,我說,我來供你。陸裕晨十分懷疑地說,你供得起?我說,你不管我用什麼方法,反正不會餓著你,不會讓你輟學,你隻管好好讀書,念完找個好工作把我養起來就是了。陸裕晨說,你不怕我以後變心?我說怕呀,要不你給我寫借條吧,變心以後,把我給你的錢十倍還我。陸裕晨說這不等於是高利貸了嗎?我還是老實做人好了。我貌似得意地笑了,其實心裏也不踏實。陸裕晨的學費家裏隻替他交了一年,第二年就落我頭上了,我當導遊那點工資還不夠他夥食費呢,第二年的大部分錢由我那賣豬肉的老爸出了。我騙老爸說我要集資買房,分期交,我好歹也是個獨生女,老爸把積蓄多年的錢給我了,我把錢給陸裕晨了。

我和顧民生的決戰已經進入白熱化,我和顧民生麵對麵,我們看著對方。我倆好像沒有什麼題是答不出來的。主持人故作苦惱地說,你們已經快把題庫的題目用完了。我才不管他是不是用完了呢,我有那麼一陣子都忘記自己是在直播間,我以為我在考場裏,我全身心地投入我的考題中。

在我和顧生民一波一波的較量中,有些題目是很有難度的,當我們解答出來之後,贏得了觀眾的熱烈掌聲。當所有備答題解決後,我們進入加題賽,題目十題十題地加,加了一次又一次,觀眾的熱情已經被調動到無與倫比的高度,大家的手都拍累了,主持人也累了。主持人說,我手上最後剩下10道題,如果10題結束以後還是沒有分出勝負,你們是不是可以考慮握手言和,一同出遊新加坡?我舉起手問,獎金要對半分嗎?主持人說,我們可以申請兩個第一名的頭銜,但獎金就得對半分了。我看了顧民生一眼,他還是那副笑模樣,我咬牙切齒地說,決戰到底,終有勝負。

10題結束了,沒有輸贏。

這樣一種對決是出乎電視台預料的,他們能預計到難分勝負,預計不到分不出勝負。在現場觀看比賽的讚助方把主持人召去商量了幾分鍾,讚助方代表上台接過主持人手中的話筒,宣布:這麼優秀的兩個選手,讓我們折服,我們願意再多出一份獎金,所以,今天產生了兩個第一,沒有第二。兩個戰神誕生了!我鬆了一口氣,眼淚湧上我的眼睛,主持人說我是激動地哭了,是的,我激動地哭了。顧民生走過來和我握手,他展開雙臂,對我說,來,讓我擁抱一下我最尊敬的敵人。我喜歡聽這句話,我接受了一個陌生的、溫暖的懷抱。

第二天關於這場賽事的新聞多數報紙用的就是我倆擁抱的照片,標題則五花八門了,有的是“戰神誕生了!”,有的是“他們每人拿走了10萬!”,有一個竟然是“雌雄戰神合體。”

我與顧民生在讚助單位的安排下到達新加坡。我們的行程比較隨意,酒店安排好了,大部分景點的門票也已經預定好。

先從與顧民生坐飛機說起吧。他一上飛機就跟我說,這是我第一次坐飛機,我以前出門不管多遠的路,都隻舍得坐火車。

我被他的坦率弄得有些尷尬,嘴上還得安慰說,我也沒坐多少次。其實,於我也就第二次。第一次是上大學期間與陸裕晨到黃山玩,坐過一趟飛機。

我們肩並肩坐在一塊,說什麼也該聊幾句。我說,聽說種樹很賺錢的,你種了很多吧?顧民生說,對,種了很多,好幾千畝,還要種,過幾年我們種下的樹有一部分就有收入了,現在還貸著款,我們種樹不光為贏利,主要還是為綠化山林。你到我們村看看,能種上樹的地方都種滿了,村裏的景和空氣都特別好,到我們那旅遊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說到旅遊就和我這個導遊有關係了,我記得他在比賽現場大力地推介過他們村裏的農家樂。我說,你們的農家樂現在客流量大嗎?顧民生說,剛開始做,很多地方還沒有完善,特色也不夠,所以遊客還不太多,但我相信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我對顧民生始終有點敵對之意,我這麼玩命奪第一,主要為的是獎金,還為了能出國看陸裕晨,這家夥差點害得我實現不了。我說,你知道嗎,我是玩命來參加這次比賽的。顧民生一點也不吃驚地說,我也是。我有些惱怒了,我不信你比我還缺錢?顧民生這下吃驚了,他瞪著我說,你不會隻衝著錢來參加比賽吧?我故作無辜地看著他說,難道你不是?顧民生說,我覺得參加比賽是一個宣傳我們村的好機會,平時要想上電視宣傳得花多少錢啊?這次參賽我一直在宣傳我們村的旅遊,現在又得了“戰神”的稱號,以後宣傳起來會更有優勢了。我略帶諷刺地說,你真是一心一意撲在你們村的旅遊上嗬。顧民生點點頭說,不隻我賣力,我們全村人都一心一意地搞農家樂。他還告訴我,他正在聯合附近的幾個村一起搞鄉村旅遊聯盟。我說,祝你們早日搞起來,聘我過去做個導遊也好。顧民生嗬嗬笑著說,聘你得拿多高的薪水才請得動啊?我說,也是,像我這樣的窮人就隻認錢。顧民生說,能聘得起你這樣的戰神也是我們的目標。我突然來了興致問顧民生,你的獎金打算怎麼用啊?顧民生說,這錢剛夠給村裏買台接客人用的客車。我興趣全無,幹脆閉眼休息了。

顧民生拿著我們的旅遊行程,似乎很有興趣和我研究一下路線,我說其實我一點不喜歡旅遊,你知道的,職業病了。顧民生說,不會吧,可以學到許多東西的,你要把角色轉變過來,你現在是由別人領著你去玩了……看著我睡得很安逸的樣子,他話斷了。未來幾天的旅遊安排我沒認真去研究,反正我過來主要是和陸裕晨在一塊。

我沒有跟陸裕晨說我來新加坡。之前我曾經向他透露過我參加一個知識類競賽,搞不好能拿第一,拿第一能到新加坡去玩一趟。他當時很不以為然,他說,這類比賽女的沒可能拿第一。什麼邏輯?

第二天早上旅遊安排日程是克拉碼頭、大劇場等等。我跟陸裕晨提前打聽清楚了,他說他早上有課,下午在圖書館。他說這最後一年,要準備實習和論文,課少了,卻比以前忙了。

我以前也經常這麼問他,他沒覺出異樣來,他不知道我已經這麼地靠近他了。我也說不清楚我是什麼心態,一開始不跟陸裕晨說是擔心比賽贏不了,說了也白說,還丟人,贏了以後又覺著自己高大了許多,想突然殺到陸裕晨身邊,想給他一個驚喜,或許也是驚嚇——聽姐妹們嘮叨多了,男人放在外邊是要小心為上,所以也想突然襲擊一下。

早上我和顧民生一塊出去玩了一些地方,到下午兩點鍾左右,我跟他打招呼說我自己出去逛逛。顧民生問我去哪?我說出陸裕晨的學校名稱。沒想到顧民生說,我也一起去。我說,你去幹嘛?他說,我搞鄉村旅遊的,這酒店管理也是要學的,到那學校看看,將來幫我培訓員工。我說下午還有行程安排的,你不去不可惜?顧民生說,下午安排購物,我沒什麼興趣。我說,那行,那就一塊去吧,不過,我有我的事,我可不陪你哦。顧民生說,放心吧,到了那,分頭行動。

上了的士,我說,這路程還挺遠的,我出一道題,如果你能答上,的士費我出,如果答不上,你出可以嗎?顧民生說,行。我出題:新加坡的國慶是哪一天?憑良心說,這題不偏,像顧民生這樣的人出行前應該也是做了些功課的。我看他眉頭緊鎖,眼睛閉上,大約一分鍾的時間,用一種沉重的語氣告訴我說,我的記憶庫裏沒有存這個答案。我樂了,我說,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8月9日。顧民生笑了,這麼一趟的士費買個答案也不貴,我從今天以後又增加一個知識點了。我樂了說,是,不貴。心裏想你就嘴硬吧,這的士費可不便宜。

到了地點,顧民生付了的士費。我下車揮手跟他告別,我們各忙各的,再見了。甩了顧民生,我直奔圖書館。別看我沒來過這個學校,但這個學校的建築物和方位我都熟悉,陸裕晨給我傳過許多的照片,告訴我他在是什麼地方上課吃飯睡覺看書,那些照片我看了不知多少遍,整個學校的地型圖印在我腦子裏呢。圖書館有五層,陸裕晨告訴過我他一般喜歡在三樓,三樓有一個自習室,另一邊有許多中文雜誌,他學習累了可以去翻看些雜誌。我直奔三樓,想像著陸裕晨看到我眼睛瞪大的樣子。正如我想像的那樣,我在圖書館三樓的角落裏發現了陸裕晨,這位帥哥學習還挺認真,正在本子上寫著,他的旁邊有一個位置空著,椅背上挎著一隻女式包,桌麵上還有攤開的書。由於我看見陸裕晨比較興奮,沒有深入研究這個細節。我不聲不響走過去坐在陸裕晨身邊,敲了敲他的腦袋,陸裕晨正如我想像的一樣,眼睛瞪圓,手中的筆掉到桌麵上了。我衝他做一個鬼臉,陸裕晨似乎有點嚴肅,好像擔心打擾別人似的,拉著我一路小跑到電梯旁,電梯很快把我們帶到一樓。我說,你怎麼不拿課本?他不答我,反問,你怎麼來也不打個招呼?我說,是你自己傻,我這幾天問你這麼多事,你就沒猜到我要來啊?我告訴過你,我參加一個比賽,我贏了,除了獎金,還有新加坡五日遊。我得意得很,拉開背包,掏出一隻信封塞到陸裕晨的手裏說,我換成新幣了,夠你大半年的費用了。陸裕晨似乎緩過來了,把錢塞回給我說,錢我還有。他拉著我走到圖書館附近的小花園裏,讓我坐到石凳上說,他站著和我說,你早點通知我,我可以把機場接你的,還有,這陣子我們論文要開題,我得提前跟老師請假安排時間,現在不能突然請假。我說,你有事就忙你的,反正是我陪你,又不要你陪我。早上你要上課我就自己玩去,等下午和晚上有空我再來陪你。陸裕晨拉著我的手說,這不是太虧待你了嗎?我說,是有些虧待了,所以,馬上要補償我了,現在校園裏人不多,你陪我參觀一下吧。他點點頭說給同學打個電話,讓同學幫他把留在圖書館裏的書帶回去,他掏出手機用英文跟對方交待了幾句,我英文不是太好,但還是聽得出他跟對方說有中國來的同學要招待一下。我揪著他說,幹嘛不說是女朋友來了?他說,都說這陣子最忙了,再說是女朋友來了,後麵連假都請不了。

陸裕晨建議跟我回我住的酒店,我堅持要看看他的校園再說。校園不算大, 我們逛了運動場、超市,路過陸裕晨住的宿舍,他指著某一間說是住的,但鑰匙不在身上,就不去看了。我們路過飯堂,我看時間不早了,我說想在他們的飯堂吃個飯,他說好不容易來一趟,到外麵去吃。我說到外麵吃的機會有的是,我就想吃你們的飯堂,體驗一下你每天過的生活。我拉著他的手進飯堂。我點了肉骨茶,他點了海南雞飯。我嚐那肉骨茶湯又香又濃,我說,你們的夥食還不錯嘛。陸裕晨好像沒什麼胃口,筷條在飯裏翻動,不答我話頭,也不動嘴。這時候我看到顧民生走進飯堂,他看到我了,向我揮手,我本不想搭理他,卻不得已揮手回應。他向我們走來。我向他介紹陸裕晨說,這是我男朋友,陸裕晨。跟陸裕晨介紹顧民生說,顧民生,這是我比賽的對手,我們不分勝負,兩個第一,他也是到新加坡來旅遊的。我又加了一句,他說想到你們學校來聯係些業務就一起來了,他搞農家樂旅遊的。我擔心陸裕晨懷疑我和顧民生怎麼同時出現在這裏,解釋得比較詳細。陸裕晨沒有我想像的小家子氣,他對顧民生表現出令我驚訝的熱情,他把顧民生摁下坐好,小跑著去給人家打飯。顧民生對我說,你的男朋友人長得真帥,人也熱情,不錯,不錯。我說,那當然,不然我巴巴地往這跑。我問顧民生有什麼收獲沒有,他拍拍手裏的一摞資料說,這裏可以幫我培訓員工,我拿了資料,將來有需要再跟學校聯係。

陸裕晨給顧民生打了一份肉骨茶和一份海南雞飯,外帶一碟叉燒一罐飲料,真是比招待我還熱情。他倆以飲料代酒,碰杯,相談甚歡。但我總覺得陸裕晨的這種熱情透著一種造作。突然,我捕捉到他的一個不自然,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一個女孩子走進飯堂。女孩長得有些黑,不太漂亮,卻幹淨清爽,一眼能看出來是本地女生。陸裕晨頭低下,把目光放回到他麵前的碗盤上。女孩環顧四周,仿佛就是為了找陸裕晨,她看到他了,走過來。她把一隻背包遞給他說,你的書包。這一句話,聽到我的耳裏,不啻於驚雷。女孩用英文向我們問好,我拿眼睛盯著陸裕晨,電閃雷鳴的,我想起先前到圖書館見陸裕晨時,他旁邊的座位有書和文具放著,當時是空的。陸裕晨站起來向女孩介紹說我們是他的中國朋友,他指著我和顧民生。哦,顧民生,你這下成了擋箭牌,難怪陸裕晨這麼熱情地招待你。我這個時候沒來由的冷靜、沉著,無愧於戰神的稱號。陸裕晨站起來在女孩耳邊快速地說著英文,我的英文不夠使,書到用時方恨少,恨得牙癢癢。女孩笑笑,對我們揮揮手用發音古怪的中文說,我叫琳達。我也笑笑自我介紹說,我叫王群芳。顧民生有禮貌地欠欠身說,我叫顧民生。也不知道剛才陸裕晨跟女孩說什麼了,女孩沒長聊的打算,擺擺手跟我們說再見。當著她麵,我趕緊把一塊排骨夾起來放到陸裕晨的碗裏說,太多肉了,我不想吃。女孩子剛邁開的腳步停下了,她眼睛盯著那塊肉,我的目的達到了。她停下來,對我和顧民生說,你們有電話嗎?改天我請你們吃個飯。我爽快地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也向她討要了聯係方式。顧民生也給女孩一張名片。女孩掏出一張紙,寫上她的名字和聯係方式。我不看陸裕晨,琳達也不看陸裕晨,但我知道那一張臉一定難看至極。這一出啞劇,不說全明白。

剩下來的時間大家吃飯很斯文,安靜,吃得一幹二淨。吃完飯,我說要回酒店,陸裕晨勉強地說,我送你回去吧?我淡淡地說,算了,跟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你跟別人解釋去吧。陸裕晨這孫子真就把我和顧民生送上的士,沒話了。車開的時候,有一陣子我想,我也許是再不會見身後那個混蛋了,想著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坐在一旁的顧民生拍拍我的肩膀說,沒事,沒事。我狠狠抹一把眼淚說,讓你看笑話了。顧民生說,事情也許沒有你想的那麼壞。我說,還要怎樣才夠壞,捉奸在床?顧民生說,如果你還喜歡他就去爭取,不想爭取就幹脆放棄,拿得起放得下我想這才是你的性格。我咬牙節齒地說,那我和他肯定是完了,從他背叛我的那刻起我們就完了。

車子到達酒店門口,我不下車,我說,我不想回酒店。顧民生說那我們到新加坡河看看吧。我沒有反對。

新加坡河的夜晚是熱鬧的。沿河一帶燈光昏暗,人影綽綽,河上的遊船卻五光四射,音樂悠揚。我沿著堤岸走,顧民生尾隨著,走了很大一圈,走累了,我找張石凳坐下。顧民生坐在我旁邊。我把臉擰過一邊,我不想跟人說話。顧民生就對著新加坡河講故事。他說,我上大學也談有個女朋友,後來我要回農村發展,她不樂意,把我給甩了。我不怪她,因為她不需要為我犧牲,我也能夠做我自己喜歡做的事,雙方互不相欠,也不懷愧疚,現在,我們都過得很好。

我也對著新加坡河說,我和你不一樣,我付出了這麼多,我咽不下這口氣。我像倒垃圾一樣把自己和陸裕晨的故事倒給顧民生,也不管他和我熟不熟,不管我之前是不是看不上他,甚至有點敵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