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佛和菩薩端坐於佛龕,居高臨下,向她投以悲憫的眼神。

孟懺還是疼,還是疼。

佛嗬,菩薩嗬,你們為什麼不救我,讓我繼續遭罪?為什麼?為什麼?難道這是前世的因果?那你們告訴我,我前世到底做了什麼孽,有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

佛和菩薩依舊看著她緘默不語。

孟懺咕咚咕咚叩了幾個頭,在地上一邊打滾一邊哭。滾了一會兒,哭了一會兒,一陣更加猛烈的疼痛襲來,她昏了過去。

等她醒來,爬到客廳看看,時間接近五點。覺得肚子還疼,她爬到電話那兒,撥下了“120”三個數碼。

之後,她又疼昏,直到槌門的聲音把她驚醒。她掙紮著去打開門,兩個穿白大褂的大夫和對門的女鄰居小路站在外麵。小路說:“孟姐你又犯病了是吧?來,我扶著你,快下樓上車!”等站起身來,孟懺卻覺得自己的褲襠濕漉漉的,明白經水已經下來,便羞愧地讓大夫稍等,自己在小路攙扶下去衛生間收拾了一番才走。

住進明洲市人民醫院婦科,掛上吊瓶,孟懺的疼痛才稍稍減輕了一些。小路在一邊撅著嘴說:“作女人真是不好,麻煩太大了。孟姐,下輩子咱作男人吧!”

孟懺勉強一笑:“作不作男人不要緊,要緊的不要作我這樣有病的女人。像你,身體棒棒的多好!”

小路說:“身體棒又怎麼樣,人不人鬼不鬼的。”

小路說的這話讓孟懺莫名其妙。雖然對門住著,但她並不了解小路的底細,尤其是她的男人似乎有些神秘,好幾天才回來一趟,而且都在晚上。

看看時間到了七點,小路去買來了早飯。孟懺勉強喝下一碗小米粥,便向她道謝,讓她回去。小路說:“你自己在這裏能行?”孟懺說:“行,沒事。”小路便起身走了。

等她走後,孟懺摸出手機給方建勳打。這一次通了。方建勳開口就問為什麼用手機給他打電話,是不是又犯了病在醫院裏。孟懺說是,已經用上藥,不太疼了。她問他什麼時候回來,方建勳說,那車煤今天發走,下午去買機票,明天就可以回來。孟懺關上手機想,到底是夫妻,不用明說就知道她又犯病住院。心中一股暖意上來,疼痛感便輕了許多。

白天連掛三瓶藥水,還吃了三次止痛藥,她沒有再疼。但到了半夜,藥勁兒敗了,她又在病床上呻吟打滾兒。護士過來給她打了一針,也沒見有多少效力,她隻好抱著肚子捱到天亮。

這天下午,方建勳果然來了。此時孟懺已經不太疼痛,便坐在床上打量丈夫。丈夫生了一張娃娃臉,已經三十七歲了還白裏透紅。孟懺欣慰地說:“整天倒騰煤,也沒把臉染黑嗬。”方建勳卻拍拍心口:“臉沒黑,這兒黑了。”孟懺問:“什麼意思?”方建勳說:“整天忙著行賄,這心能不黑嗎?他媽的,現在車皮越來越難搞了,原來弄到一輛車皮使三五萬黑錢就行,現在都漲到七八萬了!漲到這麼多,不走對門坎也弄不到。原來光在山西跑跑就成,現在山西鐵路部門掌握的額度根本打發不過來,我隻好到北京找關係。也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我送上錢去,山西那邊就接到北京的電話,指示他們馬上給鑫彙能源公司安排一個車皮。如果不這麼弄,我隻好在山西過年了!”孟懺目光柔柔地看著他:“建勳,我晚上回家炒幾菜,好好犒勞一下你。”方建勳說:“你還沒有好利索,今天就不要回家了。”孟懺說:“沒事,根據往常的經驗,今天夜裏不會太疼,不用打針了。”

回到家,孟懺果真挽挽袖子,去廚房忙活起來。等把方建勳愛吃的幾個菜端上桌,方建勳一邊開酒瓶一邊問:“孟悔呢?”孟懺便把孟悔去疊翠山的事告訴了他。方建勳皺著眉頭道:“那個和尚到底有多好,值得她這麼五迷三道地去追!你這個妹妹,大腦就是少零件嘛!他好歹也算我公司的一個業務員,說走就走怎麼能行?過些日子她再不回來,我就開除了她!”孟懺不好替妹妹辯解,隻是坐在一邊歎氣。方建勳一邊嘟噥一邊喝酒,直喝得醉態畢露。最後,他將酒杯一放,抱起孟懺就去了臥室。孟懺倒在床上讓他親了幾口,等他有了進一步的動作時卻推拒道:“我還不行,你忘啦?”方建勳愣怔片刻,在她屁股上拍了兩下:“對了,不行,你是不行!”說罷就倒在了一邊。

伺候方建勳睡下,孟懺走到客廳,又暗暗傷心起來。方建勳說得對,她是不行,生育上不行,房事上也不行。大概是子宮內膜移位的緣故,她每次作愛達到高潮時,小腹裏麵都會一跳一跳地劇烈疼痛,讓她難以忍受。久而久之,她對房事有了恐懼心理,能躲則躲,實在躲不過去就被動應付,而且還努力控製住自己不讓高潮到來。見她這樣,方建勳每次都是草草收兵,不能盡興。

情緒不好,又把疼痛勾了起來。孟懺抱著肚子坐在沙發上,耳聽臥室裏丈夫熟睡中的鼾聲,既痛苦又自卑,任淚水無聲無息地奔流。

次日早晨,丈夫把她送到醫院,掛上吊瓶,然後去了公司。傍晚回到醫院,方建勳罵罵咧咧,說電廠老總真不是東西,本來答應接他這車煤的,可現在又變卦不要了。孟懺吃驚地道:“這可怎麼辦?”方建勳說:“多虧我還有化工廠這個老關係,不然就麻煩啦。”孟懺說:“電廠不要咱的,肯定是叫別人買通了。”方建勳道:“那還用說。一定是郗化章那老小子幹的好事。”孟懺知道,郗化章是運廣集團的老板,手下有好幾家公司,涉足煤炭販運、房地產開發等多種行業,財大氣粗。她說:“電廠是明洲第一個用煤大戶,咱們叫人家踢出來還不完啦?”方建勳說:“就是嘛,借著過年,得給褚廠長多喂一點食兒。”

回到家,孟懺去做飯,方建勳半躺在沙發上看當天的《明洲晚報》。看著看著他起身去了廚房:“孟懺你看,通元寺發了廣告,要拍賣大年初一頭炷香的進香權,你看這事新鮮不新鮮!”孟懺停下手,瞅一眼丈夫手中的報紙,果然看見上麵有那麼一份廣告,便說:“通元寺當家的鑽到錢眼裏去了,大年初一的頭一炷香還要賣,怪不得咱爹死活不願在那裏住!”方建勳說:“人家說初一的頭炷香挺靈的,往年咱們去燒,人擠得成了堆,哪次也沒搶著。現在出錢競拍,也算是一種公平。咱們去試試吧,拍到手,讓佛菩薩保佑咱們明年生意順,發大財!”孟懺說:“你願拍就拍,我不攔你。”

第二天晚上,方建勳給電廠廠長禇運久打電話,說要去拜訪一下,禇運久說好的,來吧,我在天怡大酒店516房間。方建勳便將三萬元現金裝進一個紙袋,開車去了那家四星級賓館。敲敲516房門,開門的是一個十分標致的小姑娘,而禇運久正穿著睡衣坐在裏麵的沙發上看電視。方建勳把那紙袋放在茶幾上,也不坐,站在那裏說感謝廠長這幾年對鑫彙公司的支持,希望今後繼續給以關照。禇運久一邊用遙控器調著電視節目一邊道,好說,我這個月的進煤指標確實用完了,下個月再用你的,好不好?方建勳連連點頭:好好好!好好好!接著,他就告辭退出。走到門外他在心裏罵:禇運久你個老王八,我喂你一口你才給我爬一步,你他媽的也太黑了!你包下這裏的豪華套間跟女人鬼混,怎麼不長梅毒不得愛滋病呢你!回到家裏說給孟懺聽,說完還罵,孟懺皺著鼻子說:“你沒到那個份上,到了的話,怕也那樣!”方建勳聽了這話看看老婆,像被噎住了一樣住口歇罵。

又過了兩天,孟懺的疼痛期過去,便辦了出院手續。那天晚上,方建勳在書房上網,孟懺則在客廳看電視劇。正看到熱鬧處,方建勳忽然叫她過去,指著電腦屏幕說:“孟懺,你看看這個,咱們也去做吧。”孟懺坐下看看,原來那是上海一家大醫院在介紹他們的試管嬰兒業務。其實孟懺早在網上查看過這類資料,知道這種技術就是讓不孕夫妻的精卵在試管中結合,而後再植入女方腹內,很能解決問題。她早有這個打算,但一直沒好意思向丈夫講,心想自己沒有本事,還連累丈夫到大醫院丟人現眼,這叫什麼事兒。現在丈夫主動提出來,她既感動又羞愧,便抓住丈夫的一隻手,眼淚汪汪地道:“建勳,你怎麼會攤上我這樣的女人?”方建勳摟住她的肩膀說:“快別說這樣的話。咱們過了年就去,嗬。”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五,那天是拍香的時間。吃過早飯,方建勳帶上支票,和孟懺去了通元寺。根據山門外貼出的告示,他們先去設在天王殿的“競拍報名處”,向守在那裏的僧人交上八百元錢報名費,填了表格,領到了競拍號牌。隨後,一位小沙彌便帶他們去了院裏。夫妻倆抬眼一看,隻見大雄寶殿前簷上掛了紅布橫幅,上寫“通元寺壬午年元日頭炷香進香權拍賣大會”,殿前則擺了一大片桌椅,有些俗人早已坐在那裏,另有許多香客和遊客站在旁邊等著看熱鬧。小沙彌把他們領到一個位子上,說:“施主請喝茶等候,競拍很快開始。”說罷又回了天王殿。孟懺看看大殿,想想自己前幾年來看爹,經常遇到爹坐在那裏值班,一邊值班一邊半閉著眼睛參禪。而現在爹卻孤身一人住到北方的芙蓉山裏了,心裏又禁不住傷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