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件事情上,或許最高興的便是寧氏了。賀蘭氏雖然沒怎麼著她,她卻被婆母的威壓逼得喘不過氣來。賀蘭氏隻隨隨便便看她一眼,寧氏心裏都要抖三抖,更別提賀蘭氏眼裏時常露出的失望神色。每每被那樣的目光掃到,寧氏都覺得自己簡直一無是處,隻會討人嫌棄罷了。原本還以為要在徐家生活一輩子,倒忘記了還有做官外放這一條門路。如今能跟著徐明柏到任上去,寧氏如何不喜?連著上大院來給婆母請安都並不覺得是那樣令人無法忍受的苦差事了。
徐明柏年後就要上路趕往山西赴任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寧伯府。寧氏的爹一點表示也沒,她親娘楊柳居士聽聞女兒女婿都要離京,也隻不鹹不淡地送了一副送別圖來。倒還是寧氏的庶妹來得親熱些,托人送了好些自己親手做的小衣和軟綢鞋子,正好是毛豆兒能穿的大小,可見是用了十分心思的。
徐明柏心裏對寧伯府這樣的做法還是有些意見的,覺著媳婦娘家不夠重視自己,越發堅定了到任上要做出一番成績的心思。寧氏倒是習慣了,她在家時,家中長輩就是不通庶務的很,全靠了老管家和嬤嬤打理著府中事務,但也隻是管管家中人口的吃食和月例,人情往來上還是不夠份量的。此次能夠離開徐家她已經很是高興,娘家的冷淡也沒壞了她的心情,自然沒察覺到自己丈夫心裏那點不滿,掰著指頭數著還有多少日子往山西去,連著徐明柏又收了一房美妾都沒那樣與他計較了。
第二年正月一過,京城好些鋪子門麵上掛著的元宵花燈都還沒有撤下,徐家人已經聚到正門口,灑淚送別了徐明柏夫婦。寧氏歡喜了兩個多月,臨到出門前一天才聽到婆母賀蘭氏稀疏平常地與她交代說,毛豆兒歲數太小,恐怕經不起這一路上的波折,竟是要將她兒子留在府中,並不準他們帶了去!
寧氏被這突如其來的晴天霹靂給霹傻了。她又是那樣不敢辯駁的性子,晚上試探著問了徐明柏的意思,沒想到他是早就知曉這件事情的,還勸她說道,孩子這樣小帶在身邊上路的確不妥,天氣又是這樣冷,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停在半道上,上哪兒去找大夫?再說他娘賀蘭氏又是個極有手段的,毛豆兒有她帶著才叫真的放心哩。
寧氏沒聽出來丈夫語氣裏對自己那一抹嫌棄,傷心了一個晚上,幾乎是睜眼到了天明。到出門那一刻,見毛豆兒被奶媽子抱在懷裏眨巴著眼睛看著自己,但很快就被賀蘭氏用個皮影子給吸引了過去,連自己要走了都不哭鬧。寧氏一時又是心痛又是心塞,幾乎是痛哭著上了轎子,悲聲切切地離了徐家大門。
徐明薇看著越來越遠的車隊,再看看在奶媽子懷裏流著口水討糖吃的毛豆兒,也是一聲歎息。這樣沒良心的小子,連自己娘走了都不賴,隻顧著要吃糖,將來別也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吧。心裏又覺得寧氏可憐,十月懷胎才從身上割下的一塊肉,如今說舍就舍,哪有那麼容易。也難怪賀蘭氏雖然早早與徐明柏說好了,卻是昨天晚上才與寧氏吩咐了,不然以寧氏那樣的性子,隻怕早用眼淚把自己給淹死了。
可說這寧氏,自幼跟著她娘莫如是學了琴棋書畫,六藝倒是好的,隻是性子也的確是不堪當家主母之用,實在撐不起場麵來。毛豆兒是長房長子嫡孫,若在寧氏膝下教養了,隻怕來日也是一個廢材。因此盡管心裏也同情寧氏,為著毛豆兒自己,為著徐家長房的將來,徐明薇覺著賀蘭氏也是沒錯。說到底,她還是偏心了自家人罷了。
她不禁又想,這嫁了人的女兒,與娘家來說是潑出去的水,與婆家來說也始終是隔了一層,不得親厚。寧氏的今天或許也就是自己的明天,若是以後她也碰上這樣婆母搶孫子的情形,自己又該如何自處呢?一時倒心有幾分戚戚然起來。
賀蘭氏挺直著背,站在徐天罡的身後一直盯著街角的車隊影子,直到什麼都看不見了,才跟著眾人往回走。若不是她轉身時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徐明薇還真要被賀蘭氏的淡然無波給騙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