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了作惡多年的山匪,平陸縣的百姓隻高興不已,連日放了爆竹慶賀,也隻當是縣尉大人英明神武,才除了此惡罷了,誰又曉得這勝利的喜悅背後,是憑了黑炭他們的血汗換來的。傅恒在外行走幾日,耳朵裏聽見的俱是這樣愚盲的聲音,聽見了又要生氣,越發不愛出莊子,隻成日遛狗逗貓。
徐明薇等人想著法子疏散開解,也隻是治標不治本,換他自己暗暗鬱結在心罷了。倒是段雲平不受其擾,每日該做什麼也照樣做什麼,田野地間四處走,同老農一樣不懼烈日,隻坐在樹蔭底下把著個破口的粗瓷碗,大口灌著一文錢一碗的茶葉末子浸的水。不知道的人打眼一看,也隻以為他是哪個村子的莊稼漢子,隻不過麵皮太細嫩了些。
這兩人性子南轅北轍的,竟也能說到一處去,相互引為知己,也是一樁奇事。徐明薇打量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便讓潘子去囑托了一回,好叫段雲平能勸勸傅恒,也似他一般看開些。
段雲平聽了倒笑,隻叫潘子送了一把扇子進來,畫個水牛,昂仰著腦袋,滿是倔強模樣。徐明薇看了也笑,又叫潘子把扇子照原樣送過書房去。過了片刻,傅恒麵色微窘地過了來,把那扇子扔到她跟前,說道,“雲平狹促,你也狹促,一家子隻拿著我說笑罷了。”
徐明薇看他一眼,好生將那扇子收了,才不鹹不淡地說道,“我同他是一家人,那你又是誰家的?”
傅恒自覺失言,連忙討饒,兩口子說笑著,倒像是個沒事的樣子了。徐明薇心裏鬆口氣,想起前事來,隻問傅恒道,“前兒家裏幾個丫頭算是得了婚配有了去處,我還記得你替黑炭問碧桃的事兒,可還有下落的?若他還是這個意思,我便替他問去。碧桃肯,這事便成。不肯,你們也別惱。”
傅恒應道,“原本就該同你提這事,隻是後頭因著這悶棍,才沒了心思。想來咱家也該辦件喜事,才好去去晦氣。”
徐明薇聽他這樣說,曉得黑炭主意沒變,下午換了碧桃在跟前的時候,便避了旁人問了。
碧桃年紀也不小了,知道嫁人是個怎麼回事兒,一聽徐明薇提這個,還沒說話呢,臉就先紅了,一雙烏漆漆的眼睛水潤潤的,分明是肯的。
徐明薇心裏好奇,問她道,“你竟早曉得黑炭是哪個?什麼時候看上眼兒的?”
碧桃臉色越發緋紅,又羞又嬌地回道,“頭一回奶奶也是曉得的,就是爺使壞弄壞了車子,奴跟著奶奶去茶樓吃點心,被他趕了出去……奴還是頭一次碰見力氣比奴還大的男人,怕歸怕,他也不打人,奴漸漸地也就不怕了;後頭奶奶不曉得,他人在外頭,也經常叫人帶了東西給奴,關外的牛肉風幹了一條便夠嚼個半夜的,奴當時就想著,反正他有錢,養得起奴,又有力氣,人也長得不難看,比著咱們家裏的要好多了。這回他回來,頭一天晚上便問了奴的意思,奴其實已經答應他了,隻是他不說,奴也不敢同奶奶說。”
徐明薇聽得咋舌,原本以為碧桃是自己屋裏最老實的丫頭,沒想到這丫頭是個悶聲吃飯的。自己這個做主子的還什麼都不曉得,白白幫黑炭養了這麼多年的媳婦!
憋了半天,也隻憋出一句,“我倒是白愁了。”
家裏小廝沒一個肯娶碧桃的,不是嫌她胃口大,就是怕她力氣大。徐明薇還想著自己屋裏又要多一個孤老終身的,沒想到她還是最快找著婆家的。
“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辦了喜事?你黑炭哥哥有沒有說起?”徐明薇存了壞心,故意調笑道。
碧桃再笨,也聽出那一聲黑炭哥哥了,好不容易退了些溫度的臉龐又燒了起來,一跺腳跑了出去,“哎呀羞死人了。”
徐明薇一時不知道是該摸摸胳膊撫平了雞皮疙瘩好,還是先看看那青石板有沒有被她跺出一個洞來好。愛情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連這平日裏大喇喇的女漢子,也曉得撒嬌害羞是個什麼滋味了。
事情既然已經捅了破,又都是自家裏的婚嫁,傅恒便讓段雲平挑了個好日子,最近的就在八月底,一時雙方交換過信物,徐明薇也還了碧桃的賣身契,屋裏眾人也幫襯著趕製嫁衣,雖然是客居徐家,那份喜氣和熱鬧卻是不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