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薇
我終於感覺到身體的疲累,隻企盼在紮如寺的祈禱能夠被佛聽到,如果真的有來生,如果我和浩真的能在來生重逢,即使歲月的巨輪碾碎了今生的記憶,我們也一定會在這片繽紛的山水中認出彼此。
那年秋天,我一個人去了九寨溝——浩曾經說過要帶我去度蜜月的地方。在人們的傳說中,那兒是水的故鄉。
車進入九寨溝的時候,天色有些陰,如同我抑鬱的心情。這本是我們設想過無數次的甜蜜旅行,如今卻是我獨自一人踏上旅途。浩臨走前,我伏在他的病榻邊,滿心的惶恐與悲傷。浩緊緊握住我的手,說今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讓我成為他美麗的新娘,要我替他去川西看遍九寨溝的美麗。我哽咽難言,隻是拚命點頭。我何嚐不知道他隻是怕我太難過,希望我去散散心。但是,他這樣隻能讓我更難過——他在生命的最後還是隻想到我。
經過了五年的愛情長跑,本以為我們會這樣攜手終老,到頭來卻天各一方,想來讓人不由得落淚。記得三年前,我們倆手牽著手走出大學校門時,在喧囂的人流中,浩將我擁人懷裏,堅定地說要給我幸福。我伏在他的胸前,聽著他沉著有力的心跳。覺得那就是我最溫暖的港灣。是的,在這座遠離家鄉的陌生城市,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
浩一直很努力地工作一為了實踐要給我幸福的諾言。他帶我看過很多的名勝古跡,卻唯獨留下了九寨溝。浩說那是一個美麗到神奇的仙境般的地方,應該把它留給我們的蜜月。現在,我來了,浩卻再也不會陪在我的身邊。想到這裏,我的雙眼模糊了。坐在緩緩前行的旅遊車裏,我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我想,我大概是那輛車裏最心不在焉的遊客。
忽然,車裏開始人聲嘈雜起來。我慢慢地轉過頭,漠然地望向窗外。我以為我已經不會被什麼東西打動了。但是,當車窗外的一切映入眼簾時,我仍然忍不住怦然心動——那連綿不絕雄壯偉岸的山脈,藍寶石般深邃美麗的湖泊。遠處層林盡染,近處飛流如瀉。當那些繽紛的色彩湧人我的眼睛,流人我的心裏,我真切地感到一種驚喜——自浩離開後從未有過的感覺。確實,這絕不同於我曾到過的任何地方,這是另一個世界。如果說桂林山水是一幅意境淡然的水墨丹青,那麼,九寨溝則是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走進九寨溝,我強烈地感受到這裏是一個彩色的世界——彩色的山林、彩色的湖水、彩色的天空。如同一個喝慣了白水的人初飲甘霖,貪婪地體味著它的芬芳甘醇;如同一個看慣了庸脂俗粉的人驚遇絕色,便無法將自己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我開始明白浩為什麼堅持要將九寨溝作為我們度蜜月的所在。
九寨溝裏有著一泓泓五顏六色、清澈見底的湖泊——那便是川西藏族人所謂的“海子”。傳說很久以前,神勇的山神達戈熱戀著美麗的女神沃洛色莫,達戈用風雲磨成一麵寶鏡送與色莫,色莫卻不慎將寶鏡摔成一百零八塊碎片,從而化作一百零八個海子,成為九寨溝最美麗的一百零八個景觀。
海子很美,美得讓你眼睛裏再容不下別的東西。海子的水都是那樣透明,透明得讓人第一次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水。水中有卵石、水草和細小的魚,還有很多不知何年何月倒插進去的樹,沒有了枝葉樹皮,隻剩下樹幹,枯而不腐。蒼勁地在水底裏伸展著姿態,閃爍出夢幻般的奇異色彩——看起來似乎觸手可及,但事實上水深至少數米——偶爾露出水麵的一段,在歲月的摩挲下慢慢地長出青苔。小小的一團綠色,遊魚在旁邊穿梭。我將手探進水裏,冰涼。常有人隨手掬一捧人口,沒有人懷疑它的純淨。
是的,純淨——就像浩的眼睛。五年前,當我們邂逅在校園的梧桐樹下時,我便被他那純潔而幹淨的眼神打動了。從此,我就習慣在人群中尋找那對熟悉的瞳仁。浩離開人世之後,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拒絕接受這個事實。在我目光所及的任何地方,我都能看見浩的眼睛,那裏麵流淌著單純如陽光一樣的熱情。嗬,浩!我坐在水邊石頭上,怔怔地看著澄明的水底。一時間,很多的往事兜頭而至,直到周圍遊人的喧鬧將我驚醒。
由於各個海子地理位置的不同和所含礦物質顏色的不同,各個海子也呈現出不同的姿態。沒有一個海子是相同的:恬靜的鏡海,景如其名,恰似一麵寶鏡,將藍天、白雲、遠山、近樹,盡收其中,迷人的真景,清晰的倒影,天上人間,叫人無從分辨;激蕩的珍珠灘,湍湍急流,真仿佛大珠小珠滾滾而來,構成如夢似幻的絕妙;舒緩的蘆葦海,寧靜、溫馨,一叢叢蘆葦在盈盈碧波的擁抱中,隨風起伏,搖曳多姿;奇異的盆景灘中,各種植物紮根於水底,宛如玲瓏剔透的出水芙蓉,精致、靈巧,不愧為水中盆景;神奇的五花海,五彩斑斕,奇麗妖嬈,一陣清風拂來,碧波蕩漾,水光瀲灩,透過清澈的湖水,能看見姿態獨特的水底的朽木和不知名的生物……大大小小的海子,用自己獨特的美麗詮釋著水的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