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大教育家福澤諭吉教育學者,所倡導的一句話是——獨立自尊。他把它視為德育的最大綱領。自尊為什麼是“德”?自己是國民的一分子,自尊就是尊重國民;自己是人道的原子,自尊就是尊重人道。
西方思想家說:“每個人都能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吉田鬆陰說:“知識分子生在今天,想成為隨風倒的蒲柳,他就能成為蒲柳;想成為氣節不移的鬆柏,他就能成為鬆柏。”我不敢說人想成為鬆柏就能成為鬆柏,但人要是想成為蒲柳,卻成為了鬆柏,我沒聽說過。孟子說:“人要是說自己做不到講惻隱、講羞惡、講辭讓、講是非即仁義禮智這四方麵,是他自輕自賤。”又說,“對於自暴自棄的人,不要跟他們打交道,他們做不成事。”自賤、自暴、自棄的反麵,就是自尊。所以君子看重自尊。
可悲啊!我們中國人缺乏自尊。為了官位,磕頭請安,樂此不疲;為了金錢,出賣身體,出賣靈魂,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要知道,戴上帽子便沾沾自喜,是猴子的表現;別人扔給一塊骨頭便喜滋滋狂啃,是狗的情狀!人之所以為人,資格不能丟!怎麼能把自己當成猴子和狗!所以一個人自尊不自尊,實在是定位他是國民還是奴隸的關鍵。
我領教了當今國內所謂識時務的人的本領。國家危急,他們不是看不到;國民義務,他們不是不知道。然而隻見他們整天耍嘴皮子扯東扯西,卻不願意承擔半分責任。問他們,他們就說:“中國這麼大,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我是啥人?敢操心國家大事?”分析他們的言外之意,好像是認為:中國有四百兆人,其中三百九十九兆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在道德、智慧、方法、能力方麵都比我強。我一個人把自己管好就不錯了。這種心態如果拓展開來,必然是中國四百兆人,人人都把自己刨除,而希望其他的三百九十九兆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去為國事出力。這樣算下來人數相互抵消,中國四百兆人等於一個人也沒有。一兩個人自賤、自暴、自棄而不自尊,對中國命運還不打緊,如果中國人全都這樣,結局就是:有人等於無人,全是一幫死人!
不光是這樣,國民如果不尊重自己的人格,那麼決不可能尊重自己國家的國格。一個國家的國民如果不尊重自己國家的國格,這個國家還能在世界上站得住腳嗎?我聽過英國人的自尊話語:“太陽沒有一刻不曾照到我們英國的國旗。”(英國的屬地遍布五大洲,這個地方的太陽剛落,那個地方的太陽就已經升起,所以說太陽總能照在英國的國旗上。)英國人又說,“不管什麼地方,隻要有我們一個英國人去了那裏,那裏就肯定將成為我們英國的勢力範圍。”我聽過俄國人的自尊話語:“俄羅斯,是東羅馬的接續者。”又說,“我們俄羅斯人必定完成彼得一世的遺誌——成為東方世界的主宰者。”我聽過法國人的自尊話語:“法蘭西是歐洲文明的中心點,是全世界進步的原動力。”我聽過德國人的自尊話語:“自由主義,是日耳曼森林中的產物。”我聽過美國人的自尊話語:“舊世界(東半球),是腐敗陳積的世界。唯有我們新世界(西半球),有清新之氣。今天的世界,已經由政治的競爭轉為經濟的競爭,將來在經濟界稱雄的,除了我們美國人還能有誰!”我聽過日本人的自尊話語:“日本,是東方的英國,萬世一係,天下無雙,亞洲的先進國,東西文明的總彙流。”其他各國——隻要是能在世界上保有一國名譽的——都無不堅信他們擁有引以為自尊的強項。要不然的話,這樣的國家必然國勢萎縮以致無以自存。遠的例子我不能列舉,隻舉兩個近的例子。我經常見到印度人動不動就說:“英國的政治,高美完滿,比我們印度往昔的政治強多了。”甚至連英國人綻露的微笑、飲茶的姿勢,印度人都認為比自己高貴優雅數十倍。我經常見到朝鮮人動不動就說:“我們民族今天沒有希望了!隻盼日本及世界各文明國拉我們一把吧!”見識淺的人隻看到英、俄、德、法、美、日國力強盛,以為他們敢於說那些自尊話語是靠國力撐腰;隻看到印度、朝鮮國力虛弱,以為他們說那些自貶的話是沒法子的事。這純粹是倒果為因的看法!是不知道因為國民自尊六國才國力強盛,因為國民自貶二國才不得翻身。唉!我看到這個現象不能不再一次警醒國人了。過去我們中國人還有一種自高自大的習氣,等到打了幾次敗仗,到今天已經消磨殆盡。聽到列強商議瓜分我們,就哭天喊地;聽到列強商議保全我們,就眉開眼笑。君相官吏,看列強臉色,低三下四,好像孝子服侍爹媽;士農工商,仰外人鼻息,迎來送往,好像遊妓獻媚情人。政府高層的想法是:中國頂不住了,我們隻求傍上一個強國接受保護,當他們的附庸買辦就好了,以保全富貴到終年。民間百姓的想法是:“中國沒前途了,我隻求躲到強國的卵翼下,當個感恩戴德的順民,避開喪亂,能養家活口就好了。”就是號稱有誌之士的人,也認為今天的中國靠自己不能得救,除非有主持正義的國家體貼我們、可憐我們、扶助我們。啥也別說了。我們中國今天的資格,竟然如此脆弱!?我們中國將來的前景,竟然如此淒慘!?以往中國人自高自大、唯我獨尊,自居上國而把別人視為夷狄,睜眼看世界的人士暗地裏擔憂,認為這種盲目排外表現,不光是影響外交,而且還阻礙引進文明。不料幾十年下來中國之所以能夠殘喘至今,還多虧了有這股原始的妄自尊大的排外思想,要是連這個也沒有了,中國可真就解體了。要知道,真守舊雖然誤國,畢竟還有愛國的自尊;而偽維新誤國,國家卻注定被搞死——以被殖民三百年為得計,國家還不得被搞死?!孟子說:“沒聽說過一個國家幅員千裏卻窩囊得要死!”是什麼原因造成這種結果呢?
國家本來沒有固定形狀,借由人民組成形狀。所以想求得國家自尊,必須先從國民人人自尊開始。伊尹說:“我是人民的先知先覺,我將以道讓人民覺悟。除了我還有誰能讓人民覺悟呢?”顏淵說:“舜是什麼人,我就是什麼人,能成大事的也都跟我們一樣。”孟子說:“天沒打算平治天下。如果要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像這些人說的這些話,在普通人看來,不以為是狂話,也必定以為說過頭了。然而聖賢之所以為聖賢,原因就在這裏。英國名將烏爾夫將要出征加拿大,在前一夜拔劍劈刺室內的桌案,之後昂首挺胸踱步,自誇他的大業必定成功。首相皮特見了,對人說:“我非常慶幸這一次為國家找對了人!”奧地利首相梅特涅,執掌奧國政權五十年,經常喟歎:“上天為國家生非常之才,雖然孕育人才要一百年,然而上天之後休息也要一百年。我一想到自己百年之後,就不禁為奧帝國的前途憂心啊。”皮特在1757年,對某侯爵說:“君侯!君侯!我確信隻有我才能救這個國家。除了我之外,沒有一個人能擔當這個重任。”加裏波第說:“我發誓複興我們意大利,重回古羅馬。”加富爾政壇失意回家種地時,他的朋友去信“憑吊”他。加富爾回信戲答朋友:“未來不可預料,上天如果讓你多活幾年,等著看將來加富爾成為全意大利首相吧。”這些人,他們表現出的高姿態,表麵上看跟社會上一些大言不慚難以成事的人沒什麼不一樣,卻不知道他們在此之後能夠建立豐功偉業,能夠青史留名,都是靠著不肯自賤、自暴、自棄的信念,拚搏不息成就的。一個國家能夠在世界上立足,必定有它能夠立足的原因,曆覽古今中外的曆史,能促成國家立於不敗之地的原因,哪一個不是來自人民的自尊?哪一個不是來自人民中出類拔萃人物對自尊大義的不懈倡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