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時有講究的,家家戶戶不準動刀,小孩子不準哭。自然大人是不準責罵的。這一天妞就敢去陽陽家轉轉。陽陽坐在沙發上,頭上別了漂亮的卡子,還化了胭脂,擦了口紅。妞並沒覺得好看,像台上唱戲的,妞捂著嘴哧哧地笑著。那個高傲的女人第一次對妞笑,給了妞一塊麵包。允許她們出去玩兒。妞開心極了,牽起陽陽的手就要跑出去,高傲女人又著急叮囑:“別弄髒新衣服!”
妞的新衣服依然是母親做的,陽陽的新衣服是買的時興的呢子大衣,陽陽還穿了一雙紅色的皮鞋,妞的鞋雖然也是買的,但是一雙布的,綠色和黃色交織。妞已經很滿足了。倆人小心翼翼的走著,新年第一天都怕弄髒新穿戴。因為新穿戴是要穿到正月十五的。新年沒有去處,可家家戶戶的門都敞著,隨意走入一家,孩子們都可以得到“吃食”,嘴是不閑著的。家裏是呆不住的,妞會竄到街上去,街上的人驟然多起來,穿著簇新的衣服,來來往往的閑逛。也有叫賣的小販,這是兜裏就有些閑錢,給自己買根麻糖,或者別的小零食,高興的含著,覺得過年真好。
過完初一,就要竄門子走親戚了。妞家的親戚大部分是在農村。農村的親戚到妞家來,妞家也要到農村去。走親戚的任務落在姐姐們身上,姐姐們是不願意帶妞去的,妞鬧著,哭著坐上姐姐車子的前杠上。姐姐車把上掛著東西,前杠坐著妞,後座坐著哥哥,和演雜技似的上路了。上坡的時候妞還得走著,妞累得都哭了,新鞋也沾滿泥巴,姐姐連哄帶罵,妞邊哭邊喊也要挨到姥姥家去。姥姥家親戚多,農村沒什麼好招待,但每家都是滿滿的都是熱情,給妞最好的,來時妞兜裏就又多了長輩給的壓歲錢,妞歡天喜地的,覺得是值得的。
過年忙忙碌碌,你來我往聯結者親人的情感,姑姑,嬸子,叔叔,大爺,侄子,外甥......每天家裏門庭若市,母親整日忙碌,在家裏待親戚。母親心慈人善,從沒厚此薄彼,每一位親人都要安頓妥帖,母親在娘家的威望是很高的,年長的,年幼的和母親都很親近,誰家有困難,隻要張嘴,無論家裏再難,母親絕不回絕。妞喜歡家裏的熱鬧,即使晚上一張床上擠滿了人,妞擠在最裏麵,妞的心裏踏實而開心。
轉眼到了十五,十五的街上熱鬧非凡,街頭壘起了旺火,泥巴堆砌成獅子形狀,獅子嘴裏噴著火苗,很是壯觀,小商小販多起來,賣玩具的,吃食的到處都是。妞的壓歲錢大部分是交給母親的,兜裏的錢不寬裕,但也會買一些小玩具。街上的紅火不到十五就鬧起來了,舞獅子,扭秧歌,耍龍的,還有各種扮相的,最好看就是“抗裝”,漂亮的小人兒穿上戲服,化著裝,綁在鐵棍上,被大人扛著。表演時,跟著節奏舞來舞去,妞很是羨慕她們——那麼好看,和電視裏一樣好看。每次看到妞都要追著跑好遠。這些表演走街竄巷,走到哪裏都可以看到,熱鬧極了。
晚上街上又變得流光溢彩,街上掛滿了各色的花燈,妞和母親是要去看一看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妞抓緊母親的手。這是妞以前的生活中,從未見過的,妞看到什麼都新鮮,拉著母親的手要買,母親哄著斷遠處然是不買給妞的。這是妞看到了不遠處的煙花在天空綻放。妞跳著拉著母親的手去看煙花,煙花是在體育場放的,體育場滿登登都是人,出口,入口也擠滿了人,妞和母親擠進去,看一會兒,妞冷得想回家,母親拉著妞往外擠,可出口的坡很陡,人又很多,黑壓壓的人擠著往下衝,妞拉著母親的手被人群擠得掙脫了,妞摔倒了,母親俯下身子去拉,也被擠得摔倒了,妞趴在地上被人踩住了,母親也被人踩住了,母親和妞淒厲的哭喊聲淹沒在花炮和人們的嘈雜聲中。母親急急地呼喚著妞的名字,妞哭喊著喚著母親,近在咫尺卻不能動彈,妞感覺到死神的來臨。這是過來兩個人,抱起了妞,扶起了母親,並說你們跟著我們出去。妞清楚得記得——是穿著橄欖綠,戴著大簷帽的警察。
逃離虎口,街上依然繁華,寒風吹起街上的紙屑,妞和母親如此淒涼,妞的嘴留血了,母親的腿一瘸一拐,母親顧不得自己,毅然拉著妞走到小攤前問妞:“想買什麼,媽都給你買!”妞什麼都不想要,想要回家。母親硬是妞買了兩個江米團塞在妞的手裏。深夜的母女帶著滿身的傷痕回到家裏,坐在床上妞嚎啕大哭起來......
城裏的新年就在悲喜交加中度過了,開了春的妞,再不能閑賦在家了,妞要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