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那排長樓最西戶的那一家,就是“老申頭”家。這一家是全院裏最富足的一家,光是電視櫃裏擺著的那一台鬆下牌的彩色電視機,就是全院人無可比擬的。原先全院有電視的就他家獨一戶,到了晚上,他家擠得滿登登的,連床上都是人。再有就是他家茶幾上那部軍綠色的電話實在是個稀罕物,妞在林安家見過一部一樣的。可林安然的父親是縣長,而老申頭無非是名義上的一個小教員,有這樣一個奢侈品,真讓人咋舌。“老申頭”年輕時行過軍,打過仗,拖著一條殘腿,轉業到這個學校給了一個能掙錢的閑差,每天這個院子裏人行色匆匆,帶學生出操,胳肢窩夾著書跑去上課,考試時忙得焦頭爛額。“老申頭”卻優哉遊哉地東家竄,西家遊。“老申頭”腿腳不好,長得還極其醜陋——臉黑黢黢的,黑得你不用計較他臉上的各種坑,各種痘,因為在“黑”得麵前根本顯示不出它們本有的形狀。黑得也不用去尋他的五官,若你非要仔細尋一下,那定尋不出一處能入眼的地方。眼一大一小,塌鼻梁,嘴巴還是歪的。和他不熟慣的人見了他都要繞道而行,熟慣的人都要上前去打招呼:“老申頭,幹甚去?”老申頭顛著殘腿,背著手,那張黑臉永遠麵無表情,眼睛也不會注視你,幹咳兩聲再作答:“奶奶個熊,我一廢人,除了溜達,還能幹甚?”慣熟的人知道他的脾性,也見怪不怪,嗬嗬笑兩聲,就過去了。
老申頭雖然其貌不揚,可是卻有一位美麗賢惠的妻子。妞聽大人扯閑話知道,老申行軍打仗時到湖北某一村子,駐紮在一戶農家中,這戶農家的女兒不堪貧苦的生活,非老申不嫁。老申自知自己不英俊挺拔,而且行軍辛苦,苦苦相勸這位女子,怕耽誤人家。可這位女人以死相逼,老申這才許下承諾,若能健康回來,必回來娶她。可“老申頭”作戰時,壞掉一條腿。但這位女子依然執意要嫁,於是“老申頭”退伍帶妻子回鄉,定居這裏。她的妻子很有南方女人溫婉隱忍的性格,很少和院子裏的娘們兒們東家長西家短的扯閑話,也從不竄門子,不像妞的母親,去別人家就和長大別人家似的,早晨出去,晌午也不見她回來,若嘮得興起,晌午飯也要誤了做的。院子裏的女人大部分都是跟隨丈夫到城裏來得,原先都是地道的農村婦女,清一色齊耳剪發頭,藍色粗布衣裳,個個皮糙肉厚,寬背厚肩,聲如洪鍾,若惹急了,那也是個個嘴不饒人的主兒,跳著腳的叫罵,全然不顧自己男人的教師顏麵。獨獨“老申頭”的媳婦,細腰長腿,很是有女人的婀娜多姿,長頭發優雅盤在腦後,一張臉光滑細膩,在一群“粗俗”的女人中如一朵美麗的白蓮花,很是打眼。引得男人總想駐足癡望,惹得女人醋意橫生。加之她語言稍有不通,不愛和人交流,院子裏彪悍的娘們兒們自然把他孤立在外。
“老申頭”沒有女兒,隻有兩個兒子,想要閨女想要得不行,看見院子裏的女孩兒一改自己常板著的黑臉,嘴也咧得老大想要逗一逗,無奈相貌太醜陋,太小的孩子會被他嚇得哇哇大哭,直往自己母親懷裏鑽,大一點兒的也要拔腿逃走。隻有妞見了不跑,所以每次見妞都要吆喝一句:“妞啊!跟我回咱家吧!做我閨女去。”妞定要跑上前去牽著他的手假裝應允道:“好啊!好啊!我再想想。”反正也沒影兒的事兒,妞就哄他開心,滿足他那顆想女兒的心。
轉眼夏天來臨,初夏的早晨還微有涼意,這座院子在霧靄中醒來,家家戶戶的女人們在晨曦中忙碌著,挑水,做飯,洗衣,吆喝大的,訓斥小的,各種雜亂的聲音不絕於耳。而男人們都在不遠處的教室裏教書育人,上了學的孩子則尋一處背靜的地方讀書。各執其事,沒有閑人。妞坐在院子裏枯死的一節樹幹上,扯著嗓子讀課文,抬頭看見不遠處‘老申頭’和她漂亮的妻子在打羽毛球。“老申頭”雖然穿著雪白的襯衫,但一如既往的醜,倒是他漂亮的妻子穿著一身碎花的連衣裙,裙子很長一直拖到腳踝處,腰處用一條寬寬的帶子束著,很好的顯示出了她的腰身。頭發估計剛剛清洗過,並沒有像以前盤在腦後,而是用手絹係著,鬆散地垂在腦後,真的是把女人所有的嫵媚展露無遺。妞癡癡得看出了神,被母親一吆喝才從夢中驚醒。妞小跑著回了家,才發現家門口聚集了一堆女人,她們也向“老申頭”望去,擠眉弄眼地,吃吃地笑著。
麗華媽長得人高馬大,五大三粗,一張大馬臉還盡是包,真眉飛色舞地說道:“我的娘呀!這才幾月份呢?都穿上裙子了,你們說,這院子裏的女人有幾個敢穿裙子呀?”
旁邊馬上有人搭茬:“可不是,這還好,過幾天天熱,那裙子短,把那腿都露出來了,哎呀!媽呀!那男的看見,真是丟先人的臉。”
旁邊有人立馬回應到:“你說那女人那做派,那打扮,不就是《小二黑結婚》裏那個三仙姑媽?可話又說回來了,這個‘老申頭’真是好福氣,娶這麼個漂亮媳婦,真是一朵鮮花插牛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