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轉身向家默默地走去,眼淚簌簌地往下落,貧窮,貧窮是一切罪惡的根源嗎?這貧窮的日子還要挨多久,自己還能不能挨下去。
大雪紛紛揚揚下個不停,人人都說“瑞雪兆豐年”,可麥田裏根本就沒有埋下希望的種子,談何豐年,要過年了,家裏的櫃子裏穀皮子——糠,也要快見底兒了,過年見不著白麵,別說買點兒肉包餃子了,說不準這穀皮子吃完,過年還得餓肚子呢!全家人坐在一起除了沉默就是沉默,哪有新年快來的歡喜。天擦黑的時候,若能聽見零星的鞭炮聲,婆婆就喊叫起來:“敗家神,飯都吃不飽,還有閑錢聽響,這是誰家敗家神?”母親默不作聲,公公的煙鍋早已沒閑錢買煙絲,成了鎮壓婆婆的法器,每次都要敲上幾下,大吼:“你這個死婆娘,嘴咋那多,操那些個閑心。”婆婆不再吭聲,家裏繼續陷入沉默,隻是那煮飯的鍋咕嘟咕嘟叫著,也沒有任何東西去填填它的肚子。
年根兒了,父親還是沒有影子,家裏要斷糧了,母親焦慮的,憂愁的,話更少了,她絕望的再也不去村口等了。常常想:“鳳兒還有了閨女賣呢?這家裏連個值錢的人也沒有,咋過呀?”年三十了,村裏依然沉寂一片,全然沒有過年的歡喜,母親去李家嬸子家借了一鬥米,過年了家裏總是要有點兒精氣神兒,來年也好有個新兆頭,被母親拾掇幹淨的屋子,倒也算溫暖。鍋裏咕嘟咕嘟熬著粥,米香彌漫著屋子,母親不時揭開鍋瞅瞅。煤油燈下婆婆眯著眼睛補著自己的頭巾,唉聲歎氣道:“命啊!苦啊!三兒,這過年一個都見不著。”母親默不作聲,沉默是母親對父親唯一的怨恨,不想提,也沒有盼頭了,可日子總是得過下去,再難也得堅持下去的。母親沉思著,望著屋外黑漆漆的天,聽著鍋裏咕嘟咕嘟的冒泡聲,肚子裏的小生命在動嘞。
這時屋外傳來腳步聲,母親喊:“爹,是你嗎?”屋外並沒有人作答,隻聽傳來沉重的敲門聲。母親喊道:“誰啊!”“我,我回來了,娘,我是三兒。”屋外渾厚的男子的聲音,母親再熟悉不過,婆婆驚喜大喊:“快,開門,三兒回來了。”母親呆坐在那裏,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生疼。眼淚不禁留了下來,倔強地坐在那裏沒有動。婆婆顛著小腳去開門:“你這個媳婦子,你漢子回來了,你聾了,不是天天盼著的嗎?”門栓一開,父親披著一身雪花,手裏拿著大包,小包。站在屋外:“娘,我婆娘呢?讓她給我掃掃雪,掃掃晦氣,好進門過年。”不等婆婆喊,母親邊衝了出來,拿著笤帚疙瘩,狠狠地給父親掃起來。母親邊掃,邊喊著淚喊:“掃一掃,鬼神鬼神進不來,掃一掃,洪福洪福請進來......”母親悲怨的聲音,似乎要傳到天老爺那裏去,讓天老爺為她這個苦命的女子做個主。笤帚狠狠地抽在父親身上,父親一聲不吭,太虧欠了,太虧欠了,日子太難了,打幾下又算什麼呢,父親伸展了,享受著母親給他的見麵禮,這樣他的心裏才會舒坦一些。
屋裏的婆婆不幹了:“行嘞,大過年的,掃掃行嘞,外頭冷!”母親不依喊道:“娘,沒掃幹淨呢,再掃掃。”婆婆一把奪過笤帚,把父親拉了進來衝母親喊道:“好嘞,好嘞,快回來做飯吧!”母親這才挪進屋來。父親仔細端詳著母親,眼裏滿是笑意和思念,再看看母親的肚子欣喜道:“我要做爹了。”急忙把母親拉過來,打開他隨身帶著的包,那隻包像百寶箱似的,變出母親所期望的一切,二斤豬肉,十斤麵粉,還有一袋子玉米麵,竟然還有給母親做衣裳的花布。母親那憂鬱的眼神重新綻放光彩,隻要這個男人在,母親心裏就充滿了力量,再苦的日子也不怕。母親問道:“哪來的呀?”父親笑道:“反正不是偷的,我自己省吃儉用,用糧票換的,也有南京的二哥寄的糧票,給娘捎不回來,就寄給我了。趕緊做飯,我們今晚兒過年,包餃子。”
父親和婆婆坐在炕頭拉著話,煤油燈下母親忙碌著,昏暗的燈光,溫暖的屋子,把嚴寒抵擋在外,再苦的日子也能咀嚼出香甜來。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母親趕緊把剁好的餃子餡兒藏好,婆婆嗔怪道:“藏啥?是你爹,快給你爹開門去。”父親按下母親,起身開門,打開門的刹那,老漢驚呆了,語無倫次的說:“三兒,回來嘞,咋不捎個信兒,爹趕車接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