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商隱 大謬大誤:詭薄無行(1 / 2)

長安居,大不易。十年應試,十年求仕,李商隱付出整整二十年的心力,卻始終不能登堂入室,實現光宗耀祖和濟世拯民的理想,宣宗執政後更是徹底粉碎了他的夢。為了生計,宣宗大中年間,他先後追隨外放的李黨鄭亞、盧弘政、柳仲郢等,在桂州、徐州、梓州等地任幕職,離妻別子,碌碌風塵,漂泊羈旅。“此生真遠客,幾別即衰翁”,“路繞函穀東複東,身騎征馬逐征蓬”,“欲問孤鴻向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薄宦梗猶泛,故園蕪已平”,李商隱的人生,如鴻雁迷途,如孤舟飄搖,無限落寞,終古淒涼。更糟糕的是,大中五年(851年),器重他的盧弘正逝世,接踵而來是妻子王氏病故,連番打擊,使李商隱幾乎陷入絕望之境。“永巷長年怨綺羅,離情終日思風波。湘江竹上痕無限,峴首碑前灑幾多。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殘楚帳夜聞歌。朝來灞水橋邊問,未抵青袍送玉珂。”這首“淚”,寫盡人生苦痛,該是李商隱感傷身世的血淚結晶。.同年七月,李商隱遠赴東川任幕職。妻子殤逝,子女寄居京師,自己又要天涯孤旅,佛家講人生諸苦如求不得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紛紛集聚到李商隱身心,令他抑鬱萬端,為消解苦痛甚至叩禪問佛。大中九年(公元855年)冬,李商隱回長安任鹽鐵推官,但不知為何三年後又被罷職。大中十二年底,四十七歲的李商隱病逝,結束了晦澀失意、憂讒畏譏、風刀霜劍、飄萍泛梗的無常人生,據說死的時候,他神態平和,不勝向往之意,是厭惡這個娑婆世界的劇苦流離,向往極樂世界的永恒的喜樂安寧?也許。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落花》)。在這個末世之中,李商隱“芳心”有情,希望用一生精力令寒冬回暖,卻隻落得零落飄蕩,沾人衣裳的命運。讀完才子的落寞的一生,不由得讓人唏噓不已。除了文學外,他這一生是失敗的一生,與他的才華和抱負不堪匹配的一生,就連修在正史的評價,也是那樣難看難聽,《舊唐書》說他“恃才詭激,俱無持操”,《新唐書》說他“詭薄無行”,總之沒有好話。真實的李商隱,是這樣的一個人嗎?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奉儒家為正統的古代知識分子,讀書的目的是什麼?百分之百隻有一個答案,那就是用世,學成文武藝,貸與帝王家。當然,這個用世,一是要贏得衣食祿米,二是要光宗耀祖,三是要實現人生抱負。西方人本主義心理學家馬斯洛指出人有的五重需要:一是生理上的需要,二是安全上的需要,三是情感和歸宿的需要,四是尊重的需要,五是自我價值實現的需要。世事有變遷,人性無古今。我想作為李商隱,作為一個落魄家庭過早擔當家庭責任的長子,他比任何人都更期待取得富貴,改變一家人的衣食難以為繼的窮困現狀;作為一個數代小官微命、門庭日漸衰落的家族事業的承繼者,他比任何人都更期待著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作為一個自小便展露才華、贏得賞識的才子,他又比別人多了一份師心自用、濟世拯民的用世情懷。所以,李商隱對仕途的苦苦追求,不完全是對富貴榮華熱望,就像他在《安定城樓》中所抒發的那樣:“永憶江湖歸白發,欲回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雛竟未休”。永憶江湖,即懷淡泊名利之心,欲回天地,即抱建功立業之誌,二者看似矛盾,其實相成,如果沒有淡泊的誌趣,豈不是要成為爭名逐利的祿蠹巧宦?這首詩體現了李商隱的並不低下甚至有些高度的誌趣胸懷。

從學養上來看,李商隱絕對是一等一的才華,李商隱熟諳曆史,對曆史治亂頗為留意,一生寫下了大量的感懷詠史詩歌,指陳得失,以古喻今,見地非凡。一些句子至今為人津津樂道,為人耳熟能詳,如:

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

三百年間同曉夢,鍾山何處有龍盤?

——李商隱《詠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