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趙佶 蕭條孤館一燈微(1 / 3)

公元1127年7月,宋徽宗趙佶派臣子曹勳從金偷偷逃到南宋,行前交給他一件自己穿的背心,背心上寫著“你快來援救父母。”

宋徽宗趙佶將這幾個字出示給周圍的臣子看,群臣都悲泣不已。宋徽宗哭著叮嚀曹勳,切記要轉告高宗“不要忘了我北行的痛苦”,說著取出白紗手帕拭淚,爾後將手帕也交給曹勳說:“讓皇上(高宗)深知我思念故國而哀痛淚下的情景。”所以,嶽飛在他的《滿江紅》中曾寫道:“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天會八年(1130年)七月,金國又將二帝遷到五國城(今黑龍江省依蘭縣城北舊古城)軟禁。到達五國城時,隨行男女僅一百四十餘人。流放期間徽宗仍雅好寫詩,讀唐代李泌傳,感觸頗深。

囚禁期間,宋徽宗受盡精神折磨,寫下了許多悔恨、哀怨、淒涼的詩句,如:“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裏,目斷山南無雁飛。”

裁減冰綃,輕疊數重,冷淡胭脂勻注。新樣靚妝,豔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問院落淒涼,幾番春暮。

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裏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趙佶《燕山亭·北行見杏花》

杏花悄然而開,她的美簡直不可言喻,仿佛是用剪裁好的、冰片般超薄的絲織品製作而成,剪裁好了之後,輕疊數重,弄上好幾層,然後再均勻地染上“燕脂”。這是說,真的杏花美麗得就像假的一樣。如那玉潔冰清的縑綢,輕輕地層疊如那重重的雲鬢,不經意間染上了一層淡淡胭脂的輕紅。如此的妍麗連那角色的絕女也是自歎不如,不知傾國傾城的楊玉壞見了會不會也是暗失神色。這杏花的美麗,真像一個女子時髦的靚妝,她那種美豔都滿了,要流出來了;她的芳香四麵飄散,即使像蕊珠宮女那樣的美女見了這杏花,也會羞愧難當。風雨無情,花殘蕊落,這麼美麗的杏花,卻那麼容易凋零,更何況,還要經曆多少無情風雨的摧殘,這讓怎麼不又生出一番愁苦之情。陸遊《詠梅》詞雲:“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高潔的杏花也是不會屈服於雨橫風狂。在這個囚禁我的院子裏,我和杏花,不知道經曆了幾番春暮。

見到雙飛的燕子,很想委托這雙燕子,把我的重重離恨寄給故國,可是,燕子怎麼會懂得人語?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我心中的無奈是怎樣的,從開封到這裏,天遙地遠,萬水千山,這雙燕子哪裏能知道故宮在何處呢?教我怎麼不思量?故國三千裏,萬水千山成阻隔,何年才可以回到故園中,朝朝暮暮,憶的都是昔日之景。在夢裏,我才有機會回到我的故國。可是,最近幾日,卻是夢也回不到家園了,因為我更是連這夢也不做了。

這首《燕山亭·北行見杏花》,是宋徽宗趙佶晚年被俘虜後寫的。有人說被抓走的路上寫的。已經有學者考證出,這是他被抓去當俘虜的幾年後寫的。也有人說,這是徽宗的絕命之作,表達了他的悲憤之情。

隻讀這一句“和夢也新來不做”,真有種不可言喻的悲傷與絕望,透達而出。那是一個落魄帝王,哀入骨髓的絕望。他說,原以為,遠離故國,千裏關山,至少還可以在夢裏重見。可是近來,連夢也不做了,哪怕是一個易碎的夢,也伸手抓不住它的影子。

宋徽宗在這首詞中,表麵是詠杏花,其實是在哀歎自己的身世。曾經繁華,已不堪回首,如今成為階下囚,來到這天遙地遠的荒涼之地,“知他故宮何處”,令人唏噓!

有人評論說,“和夢也、新來不做”,比南唐後主李煜的名句“夢中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寫得更悲慘。我們對比一下: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風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銷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李煜《破陣子》

同是亡國之君,同有亡國之痛,南唐後主李煜仿佛出口成章,而宋徽宗趙佶的詞則晦澀難懂,太多雕琢修飾了,按照王國維先生的說法,這刻意的經過思索安排寫出來的詞,就有了隔膜。因為它不是直感,而是用頭腦冥思苦想而來。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這樣評價宋徽宗趙佶:“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詞略似之。然道君不過自道身世之戚,後主則儼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而對於李後主,王國維則說“尼采謂:‘一切文學,餘愛以血書者。’後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