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紅色眼珠(1 / 1)

一路跟著轎子的男孩子鬱悶地說道:

“視日[1]大人,這次恐怕也……”

“放下轎子。”

裏麵傳出的聲音十分年輕,不高不低的話音帶著怡人的韻律,聽得沁人心脾。轎子放低,門裏探出類似拐杖的紅色柱子,小心摸索起地麵來。隨後,穿著皮鞋的甚大的腳倚著拐杖踩上了地。走出轎子的年輕男子整個人保持筆挺的姿勢,讓修長的身形更顯高大。不僅是姿勢,他的穿著也是端莊到無懈可擊。大清早就從漢陽出發,直到揚州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他卻絲毫不漏疲態。

年輕男子用紅色拐杖摸著地麵前進,雙眼一直緊閉。即使看不到眸子,他的美貌也是毫無遜色,因為濃眉和纖長睫毛完全填補了缺失的美。轎夫們的目光不自覺地聚集到年輕男人的臉上。其實在他上轎的時候他們就是這幅目瞪口呆的樣子,這次也果不其然。在場沒有被年輕男子的容貌迷惑的,隻有跟來的男孩子一個人。其實剛來到男子身邊時,他也沒能保持鎮定,吃驚的程度跟現在的大家不相上下,近幾年來才漸漸習慣起來。

男子探出的拐杖碰上了草繩,他慢慢摸索著向下,一把抓住了它。秀麗的臉上猙獰的神色一閃而過,沒一會兒又恢複了冷漠。他緊握著手裏的草繩,站直了身子問道:

“那邊候著的是管事嗎?”

年邁的男人彎腰作答道:

“是的,少爺。您別來無恙?恕老奴冒犯,又這麼拜見少爺。”

“村裏一切還好?”

“是。托少爺洪福,這一年大家也填飽了肚子。”

聞此言,年輕男子的唇角浮現出一抹嘲笑。因為村人想用這草繩擋住的,不是冬至的瘟疫或鬼神,而是他這個人。

“母親是否安好?”

“回少爺,夫人身體無恙,她一直在惦念少爺。這是夫人給的……”

說著,管事恭敬地遞過一個小紙團。年輕男子接過來剝去外麵的紙,把黑乎乎的東西塞進嘴裏。這是他的母親用心製作的煎藥[2],他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這裏,就是為了吃這麼一個小小的東西。

管事把包袱伸手遞給年輕男子,接著又替他牽過手中的草繩。他握住年輕男人的手,滿含歉意和悲傷。

“對不起,少爺,對不起……”

“萬秀。”

聽到年輕男子叫自己,男孩兒便匆匆趕過來,鑽進兩人之間一把搶過包袱。隨後,他又從轎子裏拿出另一個包袱,比剛才接過來的更輕更小。

“視日大人,這裏。”

年輕男子的手摸索了一會兒才碰上萬秀拿過來的包袱,當場把它遞給了管事。

“請轉交給我母親。”

包袱裏裝著的是來年的日課曆[3],此刻正進行冬至賀禮的景福宮中,群臣也在接受一模一樣的賞賜。但是,這份日課曆和那些不同,裏麵有年輕男子另附的內容。

“大人,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即使現在讓轎夫們加快腳程回去,我們也有可能趕不上城門關閉的時辰呢。”

萬秀督促自家大人並不全是因為趕時間,他實在是討厭這個村子粗暴無禮的態度。年輕男子在這裏出生長大,他母親的本家也在這裏,然而這個村子還是不能容忍他踏過草繩進入。這種地方,萬秀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年輕男子摸著地轉過身去,接著依靠拐杖找到馬車所在之處。走上轎子之前,他沒忍住內心的遺憾,停下腳步直愣愣地站了一會兒,而後向村子轉過頭去。長又濃密的睫毛掀上去,讓他的眼睛漏出了一條縫。一抹紅色閃現,很快又隨著他閉上眼睛而消失了。萬秀打開轎門,再一次催促道:

“這樣下去天就要黑了。大人您得在冬至這天趕回景福宮啊。”

年輕男子向發出聲音的地方伸手,摸索到萬秀的腦袋後溫柔地摸了摸,表示自己知曉他催促的心意。雖然臉上的表情還是冷冰冰的,摸上去的手卻溫暖無比,傳遞著主人的溫柔內心。萬秀凍得通紅的鼻尖變得更紅了。

等年輕男子在轎子裏坐好,他麵前的門就關上了。一開始稍有晃動,但轎子很快恢複平穩節奏前行。聽到轎夫們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年輕男子這才掀起長又濃密的睫毛,緩緩睜開了眼睛。隱藏在睫毛下的瞳孔明顯帶著血紅色澤,與常人大有不同。在凡人的世界,是很難見到的景象。

擁有這雙紅色瞳孔的盲人,即書雲觀的視日大人——河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