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起邁不出圖畫院的大門。她已經忘記自己要去往何處,甚至忘了自己已經遺忘的事實。她直愣愣地張望著走出大門的人們,忘記了自己正在張望的事實。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進入她的視線,故而就算她睜著眼睛也不代表她在張望著什麼。這時,有人喚了她一聲。洪天起卻聽不懂那人在說些什麼。那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將頭轉了過來。眼前明明站著個人形物體,她卻分不清那人究竟是誰。
“犬蟲啊!你站這兒幹什麼呐!聽不見嗎?”
“啊……狗幺兒。是你啊。”
“我都問了好些遍了,你幹嘛呢?”
“我幹嘛來著?正在去往哪裏來著……”
正說著,她的腿就毫無意識地越過了大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然而她的步伐又漸漸慢了下來,不一會兒便停在了原地。她看見了自己的手掌。翻過手掌,她又看到了手背。她看見了凹凸不平的大地、泥土、鱗次櫛比的建築以及隨處可尋的翠綠色樹木,看見了它們各自不同的姿態。她還看見了藍色的天空和被風吹過的白雲。一切都是那樣的耀眼。
洪天起轉過身朝圖畫院的方向走去。可她沒走幾步就停了下來。她再次轉過身朝景福宮走去。然而她的步伐又一次慢了下來。她的眼前出現了母親拖著疲憊的雙眼做針線的畫麵。她看見母親粗糙的手掌撫過她的臉頰。可她仍舊往前走著,走過懷抱繈褓手拿草繩的母親曾經走過的山路,走入漆黑一片的暗夜,一心隻向著一個方向走著。就這樣,景福宮漸漸地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景福宮內的書雲觀裏不見河覽身影。她吃力地走到書雲觀後側的廊寮,依然尋不見河覽。她推開房門,發現河覽也不在房裏。她想像從前一樣四處找尋河覽,無奈自己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想念河覽的心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此刻的她卻總想癱坐在地。於是她跨坐於河覽房前的門廊上,將身體倚向柱子。整個世界都變得木然呆滯。
洪天起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在她難以估量的某個時間點,河覽走進了窄小的庭院。隻見河覽一身官服裝扮,大概是去覲見王上,亦或是去了宮裏某個地方吧。不管怎樣,人來了就行。即便隻是這樣靜靜地坐著,隻要能見到他就足夠了。
洪天起一動未動,河覽手中那根摸索前路的拐杖和他腳步卻停了下來。這或許是因為發現洪天起的萬秀先行停下腳步的緣故吧。河覽用那雙看不見光亮的黑褐色眼睛看著洪天起。曾經一度減褪的傷感重新浮現在他的臉上。洪天起沒能站起身,河覽亦沒能走向前。二人帶著同樣的表情遠遠地望著彼此。一旁的萬秀覺察出不同尋常的氛圍,悄悄離開了那裏。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許久,終於,河覽抬起拐杖率先向前邁出了一步。洪天起見狀也跟著站起身來。然而她卻沒能挪動腳步。倘若不想栽倒在地,她就隻能乖乖靠在柱子上。河覽漸漸靠近,悲傷的臉龐亦在漸漸靠近。洪天起離他越來越近,悲傷的呼吸聲亦離他越來越近。
河覽伸出手扶住柱子。這是他每每踏上門廊都要經過的地方,也是他必會做出的舉動。洪天起被孤零零地圈在柱子與河覽的懷抱之間。河覽的衣袖蓋住了洪天起,他本該裝作不知道的樣子走進房裏才是,可他的雙腳卻不自覺地停了下來。是洪天起的呼吸聲止住了他的腳步。
“小女子……能看見虎靈的原因是……”
河覽不由在心裏感慨:“原來她已經知道了啊。所以她的臉上才會失去笑容,才會硬撐起無力的身體強忍住悲傷啊。”扶著柱子的手不知不覺間已經攥成了拳頭。河覽愈發用力地攥緊了拳頭。他終於開了口,隻是他的聲音聽上去卻是異常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