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天堂裏的讀書人(1 / 3)

序:天堂裏的讀書人

何向陽

王幅明先生是我尊敬的長者,我對他的尊敬起初緣於父輩的情誼,他由於長期擔任編輯、主編、社長,便經常在各種與文學有關的場所能夠與之相見,卻從未深談,倒應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古語,而讀了這部約我作序的“大部頭”之後,我對他的尊敬更深一層,好像是經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長談,孤陋寡聞的我,剛剛從他自己的書中得知他的書屋之名,敢用“天堂”二字,是我難以想象的,但又在意料之中,想想,一個愛書嗜書如命的人,每天從編書做書的場所回來,到了家中仍輾轉於兩間書屋萬卷書冊之間,開始讀書著書,這種日子,對於愛讀書的人,不是天堂又是什麼呢?

這個世上,因有太多的選擇,所以即便是選擇了的人,其心也會有太多的分裂,比如,做書的人,不一定愛書,愛書的人,不一定愛讀書,而愛讀書的人,不一定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讀書人。也許我說的有點曲折,但深想一想,是這麼回事。這個世上,真正的讀書人是不多的,我指的是將書作為個人生命一生伴侶的人,是將書作為真誠對話的朋友的人,是將書看作是精神成長的導師的人,而同時,又是將書看作教一己辨善惡黑白而成為一個有愛憎心的人。這個讀書人,可遇而不可求。正如書之問世,難道它不渴求一個真正知曉它全部精髓的知音?人說,書,亦師亦友。書也是人,書之於人,當然同理同心。

《天堂書屋隨筆》這部書,其中《讀書人的盛宴》是為自1995年設立的“世界讀書日”所寫,巧合的是王幅明的兒子的生日也是4月23日,這篇文章雖然短小,卻以一個讀書人的角度,提供了大量的信息,如1564年4月23日,莎士比亞出生,而1616年同天,塞萬提斯去世;如以2005年與1999年相比,中國國民閱讀率下降百分之十一點七;如電子三屏(手機、電腦、電視)對於紙質書籍的讀者分流;更精要的是,作者竟考證出了1200年4月23日,朱熹逝世,而1794年同月同日,魏源出生。我想,如若不是一個愛讀書愛曆史的讀書人,是無法將筆觸伸向如此遠的中西曆史的。

王幅明先生之讀史,當然有對於司馬遷的尊崇,他的《〈史記〉:前無古人,後喚來者》可以自證;而我更感念於他讀史的方法,以《千年春蠶絲未盡》為例,他寫李商隱,是以一個21世紀的讀書人的身份,走進以李商隱墓園為中心開辟的紀念公園,他追溯李商隱之從河南沁陽遷至鄭州滎陽的經曆,試圖於詩文中求跡一位詩人的心律,而接續中原先賢文化的血脈。其中,作為中原後人,王幅明先生對李商隱的解讀也是獨特的,他說,“過去的曆史學家和李詩評論家中,有不少人認為李商隱是牛黨或是李黨。其實,李商隱決無意參加任何一黨。他是一個具有嶙峋風骨、從來不肯屈身辱誌的人,因此他不屑於攀附任何政治集團。也正因為他能超越於黨爭之外,所以他的政治態度比較公正,政治詩的觀點也確乎超出於集團私利之爭。他比較能放眼四顧、為日薄西山的唐帝國而憂愁,為長安西郊農村的‘十室無一存’而憤切”。這種觀點,一方麵源於王幅明先生對於李商隱才華的深愛,同時也源於對於一位曆史中人的認真求證而不人雲亦雲的態度。這種態度亦表現在對於詩人的《錦瑟》詩之解讀:“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自宋至今,情詩說,詠瑟說,悼亡說,自傷說,詩序說,陳情令狐說,情場懺悔說,黨爭寄托說,無可解說,內心體驗同構說,言說紛繁,各有其理。連王漁洋也曾感歎“一篇錦瑟解人難!”作為李商隱絕筆詩之一,作為義山詩的壓卷之作,王幅明先生采取的是嚴謹的言說態度,他不給出一己一定的解釋,不給出解釋正是由於有多種解說的可能性,這是詩的豐富與多義造就的,同時也是對詩人一生遭際與情懷的深切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