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每一個聲音都是藺子桑陌生的。此刻正抱著自己的是誰呢?她的視線模糊,直到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軍醫不必了,人隻是昏睡了過去,”
司元將手上的劍隨手扔到了一邊的副將手上,自己低頭將指腹扣在了藺子桑的手腕上。
勃勃的脈動雖然相較以往弱了些,但卻不至於奪命。
藺子桑在這時候徹底的昏睡了過去。
馬車依舊慢悠悠的行在路上,藺子桑是被耳廓旁邊溫熱的舔舐弄醒的,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正在她身側一拱一拱的玩鬧。
她睜眼看見了馬車的車頂便知道了自己正在何處,然而一轉頭卻因為牽扯到脖頸處的淤痕而輕輕的低呼了一聲。
在昏睡過去之前慌亂記憶由此被證明了並不隻是一場荒誕可怖的夢境,藺子桑心裏依舊留有驚恐。她不顧傷口猛地坐起來,卻發現馬車上不止她和小虎。
司元也在。
他正因為這邊藺子桑弄出的動靜而轉頭看她。
“醒了?”司元隨口道,他的手上拿著一卷書,正對著窗外的光亮看的仔細。
有他在,小虎半點不敢造次,別說趴到窗前。它連司元那邊都不敢去,隻能窩在藺子桑的身邊期盼著她快快醒來。
“將軍,”藺子桑背靠車壁慢慢的蜷坐起來,她的指尖輕輕撫觸著自己的脖頸,“方才來時,同奴婢一輛車過來的趕馬的大哥,他也遭遇了不測嗎?”
“他不正是要殺你的那個?”司元麵上淡淡,反而反問了藺子桑一句。
“他不是,”這三個字藺子桑說的肯定,她的聲音沙啞,每個字都說的牽強難受,然而卻篤定極了。
司元這才放下手裏的書,正眼看向她,“他死了,就被扔在你瞧見的那個帳篷裏,”
人生死無常。
藺子桑依稀記得族裏的太公去世時候的畫麵,秦家灣半個村裏的人都趕去吊唁。她那時候約莫三歲多,隔著重重的人群看見躺在木板上穿著壽衣的老人。他的手指幹瘦,平靜的放在自己的身體兩側。
在藺子桑的認知裏頭,死亡是平靜的,安穩的,甚至不一定意味著多少痛苦。然而,記憶力的重重人影散去,她此刻腦中無法忘懷的是那一雙毫不猶豫想要奪去她性命的手。
她在司元的注視下,慢慢的將頭埋進了衣服柔軟的布料裏頭。
司元便收回目光,沒有要安慰的意思。
“那人死了,也是他自己的緣故,”司元將手裏的書放到一邊,雙手垂在盤坐著的膝頭,他的聲線低沉,在不大的馬車裏緩緩響起,“偌大的軍營裏頭,他被人掠到一邊,還能由著旁人照著他的模樣改頭換麵,這本就是他失職了。”
藺子桑感覺眼眶濕濕熱熱的有淚水滑出,在裙擺上浸潤出兩塊濕暈。她本是無聲的哭著,此刻聽見司元這麼說,又抬起頭去看他。
“因為能力不夠,所以死了活該嗎?”
司元的視線依舊鬆鬆的落在藺子桑的臉上,他的目光自她濕潤的眼角落到她微紅的鼻頭,聽見藺子桑這般發問似乎也並不奇怪。
“的確就是這樣。”他點了一下頭,然後繼續吐露出冷酷的話語,“沒有誰能夠時刻被人看顧著,一次逃脫是僥幸,第二次是運氣,再沒有第三次的道理。”
這話仿若意有所指,不過他的眼神坦坦蕩蕩,這又讓藺子桑的心裏生出一點迷惘來。
她這時候到底是害怕了的。歸根究底,她隻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在經曆了這般可怖的事情以後自然會想向強者尋找依托。然而卻被告知:軟弱的人死了活該。
而藺子桑的眼淚,顫抖都在無形之中佐證了她的不夠堅強,她的軟弱。
“但是,沒有人從一開始就是強的,”大概是司元此刻不在意的樣子縱容了她。她生出些反駁的衝動來,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其他人。
“小虎如今也與小貓無異,”司元淡聲道。然後就像是沒有了再繼續交談的欲望,他重新拿起手邊的書,翻回了剛才看過的那一頁。
馬車平穩的向前駛去,一路無聲的回到了將軍府。
冬至打白天起就在院子裏等著藺子桑回來,可一到了黃昏日落這才用正門裏看見她抱著小虎走來的人影。
因為有些忌憚小虎的爪牙,冬至稍稍站的有些遠,兩人隔著兩丈遠的距離說話。
“怎麼這會兒才回來?今兒個小少爺用膳起居都是我服侍的,做起來也遠遠不如子桑妹妹來的順手。”她說話時要笑不笑,眼睛裏透出幾分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