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落第

杜甫的功名欲望如此強烈,可以說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家族傳統和家庭教育。

我們前麵已經提到過,杜甫在他的一篇賦文中提到過他的家族傳統歸納起來就是“奉儒守官”。他的第十三世祖杜預在晉朝的玄學思潮中以《左傳》為基礎,對儒學進行專門研究,終成一代儒學大師。而杜預的父親也是個尊儒學、貴德行、重名節的善良君子。還有杜審言——杜甫的祖父——也是個儒學文人。儒家思想講究“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杜甫在這樣的家庭中成長,自然與他的先祖們一樣,處治世而憂國憂民。儒家又有“學而優則仕”的觀念,因而杜甫要走向追求仕途之路實在理所當然。

杜甫不僅遵從儒家道統、遵守禮法、忠君愛國、關懷政事,他還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救世熱情,有“仁民愛物”的人道主義思想。雖然與李白等人交情深厚,但並沒有受到他們那種逃避現實的思想的影響,他卓然自立,有堅毅的現實人生觀,肯定純粹入世。

受著這樣理想和熱情的一再激蕩,杜甫鼓起勇氣,來到了長安,這時他已經35歲。

凡是唐代的著名詩人,很少有沒到過長安的,他們都愛用美麗的詩句寫出長安的雄渾地勢、統治階級豪華的生活,以及日日夜夜在這裏上演的一幕幕興衰更替。

當年李白到長安時,上自天子,下至庶民,都對他極為崇拜、景仰,他也著實過了一段極為風流榮耀的日子。與之相比,杜甫的情形就顯得遜色了。

到長安的第二年——天寶六年,即公元747年,杜甫36歲時,他鼓起勇氣再次參加科舉取士,很不幸的是,他再次落第了。

滿懷熱切的政治抱負,鼓足勇氣走上入仕的唯一途徑,不幸又告失敗。當時杜甫的心情,我們可想而知。他30多年前的人生並沒有顯示出他於仕途沒有天賦,相反,他的才華和資質足以高中狀元,那麼為什麼他一再失敗呢?

天寶六年的科考由當時的宰相李林甫一手操辦。時年,玄宗終日在深宮裏縱情聲色,由一個精明有為的帝王日漸變成一個糊塗天子。他偶爾會想到自己的子民,心血來潮地減免賦稅,但他所任用的那些貪官汙吏橫征暴斂,往往比他減免的數額還要多好幾倍。

李林甫生平最忌恨文人,因為這些人來自民間,不識“禮度”,他怕他們任意批評朝政,對自己不利,於是巧施詭計,使得科考時無一人及第。之後,他反而上表皇帝以示祝賀,說這足以證明如今的民間已經沒有剩餘的賢能。

這樣一場欺騙文人的科考無疑讓所有人悲憤難平,杜甫也不例外。但當時李林甫把持朝政,大權獨攬,直到他死後,杜甫才敢說出這些年來的悲憤:

破膽遭前政,陰謀獨秉鈞。

微生沾忌刻,萬事益酸辛。

——《奉贈鮮於京兆二十韻》

杜甫在這場政治陰謀裏遭到打擊,他的經濟狀況也發生了變化。他的父親是在這個時期去世的,他在長安一帶流浪,一天比一天窮困。

幸好杜甫具有熱烈的感情,卻不是屈原式的殉身主義者,他的堅強理智恰好和熱烈的感情保持平衡和統一。他有著光明遠大的理想,但又不是李白式的浪漫理想主義者,他的理想是和現實緊緊融合在一起的。因此,杜甫在傷心之餘,在生活的重壓之下,並沒有自暴自棄,他決心重新振作起來。

奔走朱門

為了維持生活,杜甫不得不為自己尋找一條出路。當時的普遍做法是到貴族府邸充當“賓客”。這樣除了可以享受閑散的生活之外,還可以結交一些文人畫師。如果運氣好的話,還會被貴族人士舉薦給朝廷,受到青睞和賞識。

滿身倨傲的詩人,竟不得不向人卑恭屈節,為求獲得青睞,隻好壓抑著自尊。對於重視尊嚴、自負高傲的讀書人來說,這無疑是最大的悲哀!這種看人臉色、受人奚落的艱辛,委實令人難以忍受。不過,擁有強烈理智的杜甫卻將它忍了下來,他隱藏起心底的悲哀,把這種情形當作是過渡時期,腦海裏幻想著居官在位大展抱負的生活,那才是他追求的目標。為了遠大的前程,他咬緊牙根忍耐著。

杜甫曾寫過一首詩給韋濟,詩中體現了他備嚐艱辛卻寒貧自負的性格、忠君愛國的政治理想,以及攀附權貴的悲哀、懇求青睞的無奈等。

紈絝不餓死,儒冠多誤身。

丈人試靜聽,賤子請具陳:

甫昔少年日,早充觀國賓。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

李邕求識麵,王翰願卜鄰。

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此意竟蕭條,行歌非隱淪。

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