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二)(1 / 2)

“別,別。”孟東燃一邊客氣,一邊怪怪地看著姓曹的。他領教過北京人的吹,但把牛吹到這份上的,少。等酒宴結束,回去的路上,孟東燃問向超,寶馬車怎麼回事?向超起先不明白,還以為問辦事處的車,紅著臉解釋,說辦事處偶爾借別人寶馬用一下,純屬顯擺,就辦事處這點經費,哪裏買得起寶馬。孟東燃知道向超誤會了,今天墨子非開的恰好是一輛寶馬,向超在替主任洗白呢。笑道:“跟你們主任沒關係,我是問曹總那話什麼意思?”“市長問這個啊?”向超一下來了興趣,借著酒興,就把寶馬的典故講了。原來有個山西富二代到了北京,跟一幫北京爺們兒喝酒,中間就有人誇海口,說給他一千萬,北京沒他辦不成的事。山西富二代當時就開出一張兩千萬支票,說我給你兩千萬,你把我家老爺子的像掛城樓上去,事成之後再加你一千萬。那北京爺兒們想也沒想就將支票裝進口袋。山西富二代怕他將來耍賴,非要讓他表態辦不成怎麼辦?北京爺們兒臉一橫說,看到樓下那輛寶馬沒,一個月後要是辦不成,你開著寶馬,從我身上輾過去。一個月後,山西富二代找到北京,城樓上的像當然不是他家老爺子的。他親自駕了一輛寶馬,去找北京爺們兒。北京爺們兒哈哈笑著說:“早就辦成了啊,你沒看你家戶口本?”原來北京爺們兒愣是通過關係,將山西富二代戶口簿上的名字改了。山西富二代起先沒反應過來,等明白過是怎麼回事,氣得臉都青了。見過耍人的,沒見過這麼耍的。結果,他叫來一幫富家子弟,果真就用寶馬車壓斷了北京爺們兒一條腿,然後扔給北京爺們兒一千萬,說拿去換條假肢吧。孟東燃聽得毛骨悚然。第二天上午,秘書溫彥喬和三江縣常務副縣長李開望來了,這是孟東然另一個安排。這次來北京,一是要跑鐵道部,請求部裏出麵幹預,為桐江西站做最後一把努力。這是明事,得明著辦。另一件自然是章嶽,這事得暗著來,不能讓墨子非知道,也不能讓市裏其他領導知道,包括梅英。孟東燃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章嶽手上可能真有什麼秘密,否則,這丫頭不會這麼瘋瘋癲癲往北京跑。這些秘密不一定跟他有關,但很可能跟別的領導有關,他要設法把這些秘密拿到。至於拿到做什麼,他還沒有想清,但必須拿到。再者,他怕章嶽出事,真的怕。章嶽畢竟年輕,根本不懂得啥叫上訪,還以為隻要有一腔熱血,就哪兒也能灑。她哪裏知道,上訪背後還藏著很多東西。所以離開桐江時,孟東燃將李開望和溫彥喬叫一起,讓他們即刻動身,坐火車,避開市裏其他人的視線,到北京後跟他會合。“章嶽手機號換了,桐江那個號她已不用,到北京後,她都用公用電話跟我聯係。你們的任務就是設法找到她,把她安全帶回去,不能讓她在北京惹事,明白嗎?”李開望和溫彥喬哪能不明白,跟孟東燃久了,他們的思維早跟別人不一樣。孟東燃做事風格跟市裏其他領導不一樣,尤其對待群眾上訪這一問題,態度很令他們稱道,不過由此也給他本人惹來不少非議。市委書記趙乃鋅就認為他態度有問題,不能跟市委保持一致。梅英對此也頗有意見,但礙著跟孟東燃這層特殊關係,又不好明說,隻能在具體事件上采取具體措施,盡量不讓孟東燃插手群訪事件。可事情往往就是這麼巧,越不想讓插手的,卻偏往他頭上碰。二人聽完孟東燃指示,很鄭重地表態,說一定按市長要求辦,不管采取什麼辦法,都要把章嶽安全帶回去。對待上訪,李開望現在特有經驗,他是不久前才被提拔為常務副縣長的,之前在縣裏,一大半的上訪對象歸他管,幾乎每兩個月就要到北京領一次上訪對象。現在市縣包括省裏,對待上訪對象都是責任製,采取人盯人、人包人措施,誰的對象出了問題,誰頭上的火就燃著。領導們個個膽戰心驚,就怕哪一天北京突然打來電話,說某某在北京蹲街或玩自焚呢。孟東燃之所以叫上李開望,就是看重他這點。至於溫彥喬,除是自己秘書外,還有另一層。溫彥喬的妻子跟章嶽是中學同學,章嶽跟孟東燃之所以能有瓜葛,最初的原因就在這裏。想到這兒,孟東燃衝溫彥喬說:“對了彥喬,必要時候發揮一下江老師的作用,估計章嶽會跟江老師聯係的。”江老師就是溫彥喬妻子,在桐江職業技術學院工作。溫彥喬說:“來時我已經跟她叮囑,隻要章嶽跟她聯係,馬上通知我。”“好,你們不能住在這裏,另找家賓館,另外,如果確實需要駐京辦幫忙,可以找向超。”兩人很快走了,孟東燃有那麼一絲惆悵。沒當副市長以前,以為隻要到市領導這個層麵上,心中就沒有怕,也沒有太多禁忌,至少比他們活得從容些。等自己到了這位子上,才發現,官場的禁忌跟官位是成正比的,官職越高,禁忌越多,要顧慮的事也越多。你在部門工作,幹錯了頂多挨一頓批,或者惹主要領導不高興,其他領導對你不聞不問。副市長則不一樣,稍有不慎,你就會傷及到整個班子的利益,而班子的利益是最難平衡的,因為你根本弄不懂其他人心裏想什麼。正傻想著,向超來了,見後麵沒有墨子非,孟東燃有絲不快,問墨主任呢?向超麵露難色地說:“主任本來要來,一大早就被電話追著,桐壩區有幾位上訪戶被帶到省辦那邊,讓主任去領。”一聽是上訪戶,孟東燃本能地一驚,旋即又定下,我這是慌哪門子神啊,不就一個章嶽,她能興起什麼浪。“坐吧。”他衝向超說。連著三天,墨子非都沒露麵,天天派向超來,不是請吃就是請玩。孟東燃終於忍不住,帶著脾氣問向超:“我來北京不是天天吃飯吧?”向超紅臉道:“我也沒辦法,主任每天如此,總有忙不完的工作。”“真是忙工作?”孟東燃沒好氣地問了一句,他已感覺這裏麵有問題。墨子非不露麵,絕不是因為他隻是區區一副市長,量他墨子非還沒這個膽,肯定有別的原因。向超低著頭,不說話。孟東燃也不難為他,既然墨子非不出現,他隻能自己想辦法了。他跟向超說:“今天你陪我,去部裏,見見幾位領導。”向超愉快地答應了。孟東燃萬萬沒有想到,接連找了部裏幾位官員,這些官員以前都跟他有過接觸,飯桌上也都以兄弟相稱。最初能從吳江那邊把項目爭回來,他們都起了不少作用。可這次再找,對方不是推辭忙,不見麵,就是見麵後話不沾邊,說到要緊事上,全都一副腔調——這事幫不上忙啊,實在能力有限,請孟市長原諒。北京不比桐江,也比不得省城,一天能約見兩位領導,能請人家吃一頓飯,已經是高效率。孟東燃心裏犯急,這邊沒進展,省裏就不會改變決定,難道真要把車站拱手送出去?他可為此辛苦了將近一年啊,還有,三道灣村民已經扒了房子,難道要他在原地上再幫他們把房子建起來?直到這天,跟桐江關係最好的運輸局一位副局長才把內因道給了孟東燃。“孟市長你此趟跑得有點冤啊,這事據我所知,根本原因是你們市裏意見不一致,主要領導意見有分歧,讓人家鑽了空子。”孟東燃心裏連震幾下,這話太意外,幾乎讓他傻了。怎麼可能呢,他木呆呆地望著運輸局長,嗓子都開始發幹。半天,終於問出一句:“不會吧,主要領導意見有分歧,這話從哪裏說起,我可從來沒聽過。”那位副局長見他不像是說假,也有幾分驚奇,後來他算是明白了,有人瞞了孟東燃,於是道:“東燃啊,你這副市長當得有點意思,糊裏糊塗就往北京跑,也不問問他們,究竟在北京跑什麼?是把項目送出去,還是把項目跑回來?”孟東燃一下就給問住了。當天晚上,他將電話打給梅英,口氣有點敗壞地問,到底怎麼回事?梅英起先不吐實情,後來讓孟東燃問急了,才說:“東燃啊,情況很複雜,不是電話裏能說得清的。這樣吧,你盡力為之,能運作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實在運作不了,咱認輸。”孟東燃好想發火,如果不是運輸局副局長,他根本想不到這一層,在市裏他壓根兒就沒聽到這種傳聞,還死咬住車站不放呢,哪想到會是這種情況!都瞞著他,絕對是這樣!可他們為什麼要瞞他呢,既然瞞他,幹嗎還要讓他到北京來?荒唐,孟東燃遇到過荒唐事,但如此荒唐的怪事,卻是第一次遇到。他抱著電話,內心七上八下,什麼想法也有。最終念及到電話那邊是梅英,還是把心頭之火壓了下去。“那我現在怎麼辦,回,還是不回?請市長指示。”梅英“嗬嗬”笑了笑,她是讓孟東燃逼的。孟東燃什麼都好,獨獨就愛意氣用事,而在官場上,你根本不能意氣用事。官場是個容不得耍性格的地方,不要以為你有個性,沒用,官場不要棱角,要的是四平八穩,要的是氣定如神,要的是能容忍一切。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這才是官場中人最高的境界。梅英多次提醒過孟東燃,希望他能把性格改改,不要老想著跟別人針鋒相對。孟東燃有時聽,有時呢,敷衍地笑笑,並不真拿她的話當話。時間久了,梅英也變得沒有脾氣。有些東西是沒法改變的,是深入到骨子裏的,梅英自己也不是做得很好。不然,她沒這麼被動。但這事上,孟東燃顯然是誤解了她,她有苦衷啊……“你先別回來,不管怎麼說,這項工作由你負責,作為一名副市長,你應該有自己的主見,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我想你應該有個判斷吧。再說,這事你付出了心血,我也不忍你一年多的努力付之東流。”孟東燃似乎從梅英話裏聽出一些意思,可這意思還是那麼地模糊,跟梅英之前的說話風格完全不像。一時,他把自己難住了。他怪自己來時太粗心,更怪這一年裏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三道灣的搬遷上。傻啊,虧他還是個政客,怎麼能隻顧著埋頭拉車而不知抬頭看路呢?興許,他把自己的處境想得太美好太理想化,總以為市委、市政府兩邊,一把手都是跟他交了心的,也都是他值得信賴值得依靠的,哪知……“好吧,我再試試看。”半天,他這麼衝梅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