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二)(1 / 2)

梅英說的沒錯,在市一級,書記這個角色好幹,定大方向的,製定戰略目標或規劃。目標這東西,可遠可近,可大可小。規劃更不用說,能虛能實,誇張一點也無妨,關鍵要有氣魄,要敢想。市長就難,得把書記或市委定的規劃落到實處,得一步步去完成,去實現。具體到實際工作上,就是錢,就是人。幾乎沒有哪個市長不被這兩樣東西難住過。梅英發牢騷,有她自己的道理。有人說,書記如果不讓市長安穩,市長一天也別想安穩。書記想讓市長哭,市長絕對笑不出來。梅英現在真是到了哭的時候……這陣聽趙乃鋅問這個,孟東燃臉就有些白,難道他已經懷疑了?或者,別人跟他吹了什麼風?班子太和諧了不好,一把手永遠聽不到反對意見,聽到的都是讚譽,支持。桐江目前就是這樣。大家都圍著趙乃鋅一個人轉,他說啥就是啥,這點跟以前潘向明當書記時不同。潘在時,趙乃鋅雖然調子也低,但時不時還是要製造一些麻煩。梅英不,她把什麼都裝心裏,惱火時就衝孟東燃他們發,衝孟東燃他們吼。發完吼完,就又埋頭幹工作去了。她如此,其他領導就更不敢跟趙乃鋅說不。人家市長都不提反對意見,他們憑什麼?獨獨敢發出不同聲音的,怕就一個孟東燃。但趙乃鋅顯然聽不進去。一個人如果老被恭維和讚美包圍著,耳朵裏怕就再也進不得別的。孟東燃搖了搖頭,衝趙乃鋅說:“這隻是我個人的想法,如果不妥,還請書記批評。”“個人要服從組織!”趙乃鋅冷不丁丟下一句,走了。孟東燃幹晾在那裏,半天回不過神。趙乃鋅突然發火,就是剛才他太猶豫太遲緩。如果像以前那樣回答得利落幹脆,能當即表示沒聽梅英說任何話,趙乃鋅絕不會如此。但他實在利落不了。這腦子,怎麼也生了鏽呢?組織?孟東燃猛然又想到這個詞,淒涼地就笑了。趙乃鋅居然在他麵前提到了組織,這可是件新鮮事,個人要服從組織,多麼堅定的一句話!孟東燃在桐江新城問題上越發變得謹慎,教訓不能不汲取。跟你關係一向不錯的領導突然對你態度發生變化,你就要警惕,不是他出了問題,就是你出了問題,總之,你們的關係拉開了新的一頁。再開會論證,孟東燃就改變策略,幾乎是說一個字也要斟酌。這不能怪他。長期的官場浸淫,已讓他懂得,什麼時候該講什麼話,什麼時候該閉上嘴巴,嚴嚴實實把意見捂在肚子裏。趙乃鋅那天那句組織,是一個信號。當有人以組織的名義壓你而不是以個人名義壓你時,你就要格外小心,指不定哪天組織這隻強有力的手就會摸在你頭上,打在你屁股上。你可以對某個人提意見,但絕不可對組織有意見,因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組織給你的,組織至高無上。這些日子他跟誰也不接觸,梅英這邊打了幾次電話,想跟他單獨吃飯,都讓他找借口搪塞過去了。氣得梅英在電話裏大罵:“孟東燃你個叛徒,你就不能聲援一下我啊。”趙乃鋅這些天也是反常至極,基本不找他了解情況。不找好。孟東燃跟別人的想法恰恰相反,別人總想在重大事件發生時,能一個勁兒地貼在主要領導身邊,最好天天跟在領導屁股後麵。他不,越是這種反常期,他越想遠離領導。這種遠有兩層意思,一是給領導獨立判斷的機會,不幹擾領導思路。二是給自己遠離是非的機會,不往是非中攪。決策其實就是是非源,每一項決策的背後,都是謠言四起,攻擊不斷。盡管大家都是用掌聲來擁護決策,但往往通過得越快,反對得也越快。孟東燃現在住在三道灣,他的任務還是為新城開發打前鋒,掃清障礙,鏟平道路,迎接開發大軍進駐。下午三點多,李開望悄聲悄息地來了,見他坐在簡易的辦公室裏看文件,探進一顆頭問:“市長在啊,不會打擾您吧?”孟東燃放下文件,沒好氣地嗆道:“來就來,鬼頭鼠腦做什麼?”李開望麵露難堪地笑了笑,提著一袋水果走了進來。見孟東燃桌上放的是關於紅河礦業及周邊五家企業限期搬遷的文件,道:“真要一家也不留啊?”孟東燃收起文件,像是跟誰賭氣似的說:“留,全留給你李縣長!”李開望討了沒趣,站在桌邊,一時不知怎麼圓場。孟東燃又瞅他一眼道:“坐吧,來的正好,有事問你呢。”“市長請講。”李開望規規矩矩坐下。“章老水呢,聽說他病了?”自從章嶽回來後,孟東燃對此事一直沒再過問,梅英也反複跟他強調,讓他忘掉那個丫頭。“亂七八糟的事,以後少管,你是市長,不是新聞局長。”梅英批評道。見他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梅英越加嚴重地說,“是不是寂寞了,要是守不住寂寞,我幫你找一個。”此話一出,孟東燃說啥也不敢再過問。這話份量重啊,梅英已經把他跟章嶽拉到了那層關係上,這肯定不是梅英的意思,準是有人已經往這方麵造謠。章老水也像是很自覺地離開了他,自從女兒被人強留在省城,章老水一次也不來找他,消失了般再也不在他視線裏出現。三道灣現在是樹倒猢孫散,沒了章老水這個主心骨,其他人就不知道該怎麼跟孟東燃提條件。前段時間提出的新五條被孟東燃駁回,孟東燃嚴格按照市裏新定的政策,正在耐心地說服村民們搬到紅河那邊去。這事目前進展不錯,看來還是梅英堅持得對,不能什麼事都讓步。“裝的。”李開望說,“章嶽的事讓他抬不起頭來,他隻能裝病。”“抬不起頭來?”“唉。”李開望歎一聲,道,“村裏說啥話的都有,老人好了一輩子強,突然遭遇這事,心裏這關過不去。”孟東燃不再問了,這層他早就想到,也正是擔心這點,心裏才放不下這個章老水。兩人又扯了會兒別的事,李開望壓低聲音說:“西灘那片地,查清楚了,名義上是賣給楚健飛,其實不,買地的這家公司明著是東方集團的,暗裏卻由羅公子掌控。”“羅公子?”孟東燃驚駭至極,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李開望聲音更低了:“早先就聽說,羅玉在深圳犯了事,回咱海東了。沒想真還就在海東扯起了旗,目前是海陸空齊上,陣勢大啊。”“什麼海陸空?”孟東燃讓李開望一番話說懵了,感覺思路跟不上。讓李開望查西灘那塊地,是他安排的一項任務,要求一要保密,除他之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梅英,趙乃鋅那邊更不能讓聽到任何風聲。二是必須查鐵實,道聽途說的東西不能往他這裏彙報。現在看來,李開望是查清了。“就是房地產開發,路政橋梁建設,還有融投資一齊幹,哪個搶手幹哪個。”“這不是搶姓楚的飯碗麼,姓楚的會同意?”孟東燃問了句傻話。“他是玩空殼,幫楚健飛搶地攬生意,剩下的事都交給楚健飛,他哪會把心思放到實幹上。”孟東燃越聽越怕,越聽心裏越沒底,半天,衝李開望說:“好吧,我知道了。”羅玉是羅副省長的兒子,此人一開始在省裏一家銀行工作,後來擔任東江市分行行長,因跟一姓馮的女職員有了那層關係,兩人合起手來,轉挪資金,虛假放貸,套取大量現金炒股,結果栽在了股市裏。事情敗露後,羅帥武積極活動,最終將所有罪責推給了姓馮的職員,把她給犧牲了,換得羅玉全身而退。有了這次教訓,羅帥武對兒子的未來,就想重新設計。曾有一度,羅帥武想讓羅玉從政,子承父業。領導都有一個情結,都想讓權力世代相傳,不落到旁人手中。外人看來好像他們有點霸權,其實根本原因是他們最知道權力的好處。在這個世界上,真是沒有哪件事比當官更美妙,權力帶給人的遠不止是享受,也不隻是金錢,幾乎人類所有的欲念,權力都能幫你實現。羅帥武原來的計劃是,將羅玉安排到吳江下麵一個縣去做縣長,先鍛煉,完了再一步步想辦法,弄到更高的職位上去。哪知羅玉不願意,死活不想當官,說囚禁在那裏,有什麼意思啊,一輩子不說一句人話,不幹一件人事,氣得羅帥武差點扇他耳光。羅玉隻身去了深圳,辦起一家古玩行,順帶又搞了兩家酒店,幹的還是風生水起,不出兩年,就很有些名氣了。可惜不久前,大約三個月前吧,羅玉玩女人玩出了事。玩國內的不過癮,將一留學生騙到酒店,軟禁三天,天天強行幹那事,還硬性讓人家用興奮劑,說這樣玩才刺激。女留學生不堪蹂躪,縱身從十八樓跳了下來。幸虧十二樓以下維修,掛在了保護網上,沒摔死,但殘了。這事動靜太大,甚至引起了外交風波。前段時間羅副省長顧不上省裏的事,就是在替兒子擦屁股。這幫太子就是精力好,那邊的事還沒徹底擺平,這邊就已敲鑼打鼓幹上了,還海陸空齊上。怪不得最近出這麼多怪事,原來是公子哥出現了啊。孟東燃心情猛地就重起來,羅玉殺將進來,桐江新區這出戲,怕是不好唱啊。沉吟良久,他衝李開望說:“既然是人家插手,這事就到此為止吧,替我做做劉學富工作,別讓他到處嚷嚷了。”“就怕不能啊,這個劉學富,自從把他的村主任撤了,整天就琢磨著找事,最近他活躍得很,身邊聚焦了不少人,整天鬼鬼祟祟。”李開望無不擔憂地說。“那就更要把工作做細,讓他停手,明白我的意思嗎?”李開望怔忡地看住孟東燃,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愣了片刻,道:“我盡力吧。”“不是盡力,是務必要做到。”說完半天,孟東燃又喃喃道,“有些事我不想在桐江這塊土地上發生,我們已經很對不住他們了,如果再有什麼意外,真是要悔恨一輩子啊。”一聽這話,李開望的臉一下白了,半天才說:“沒那麼嚴重吧,市長?”孟東燃不滿地瞪李開望一眼,恨恨道:“你裝什麼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