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一)(1 / 2)

天說變就變,桐江前些天還豔陽高照,轉眼間,就下起瓢潑大雨。一連三天的暴雨,下得人心裏濕漉漉的,感覺要發黴一樣。因為城市排水係統的問題,桐江街頭四處積水,很多街道早已被積水淹沒,不少商鋪灌了水,不得不停業。市內小學已經放假,中學生也不得不靠一些特殊的交通工具才能到達學校。市裏為安全起見,通知各中學,自己掌握情況,可以隨時決定放假。城市公共交通一半已經癱瘓,很多地方成了汪洋,車子根本過不去。另一半,也處在勉強通車的狀況。市裏開始緊急救急,應對突然而至的混亂局麵。孟東燃被緊急從三道灣召回,擔任生活保障應急小組組長,負責統籌安排暴雨期間全市居民的生活資料供應。這天他剛從一家超市回到辦公室,李建榮和夏丹也風塵仆仆趕來了。孟東燃以為他們是跑來支援他,想主動請戰,就想給他們安排工作。情況緊急,能調動的力量都已調動起來,但仍顯人手不夠。一場雨,就弄得全市驚慌,顧頭顧不了尾,這種局麵讓市裏一班人非常尷尬。梅英已經在電視裏向全市人民檢討了,承認政府這方麵準備不足,應對措施不周全。孟東燃自然不敢懈怠。誰知李建榮開口就說:“市長,出事了。”孟東燃擦了把臉,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褲角上還沾滿泥水,秘書溫彥喬忙著給他找褲子、皮鞋。等一會兒他還要到市委那邊去開會,彙報情況,接受新的任務。妻子葉小棠出事後,孟東燃的辦公室就變成了半個家,有時害怕回家,索性就在辦公室睡。聽了李建榮的話,孟東燃漫不經心地說:“還有啥事比這雨大,你瞅瞅這老天爺,考驗我們呢。”說完,目光往夏丹臉上瞅了瞅。李建榮對雨沒興趣,情急地又道:“市長,真的出事了。”夏丹也說:“市長,我們有重要事情向您彙報。”“什麼情況?”孟東燃這才看出二位臉色不對勁,尤其夏丹,臉幾乎是蒼白著的。“那個,那個……劉學富出事了。”夏丹近乎是咬著牙說。“出事?能出什麼事?”孟東燃臉上表情動了幾動,目光詫異地望住夏丹。“死了,剛才我們去過醫院。”“什麼?”“說是突發性疾病,目前消息已被封鎖,就連他家人都還不知道。”孟東燃怔住了。一場大雨,讓他忘了劉學富,也忘了心裏還裝著這麼一檔子事。這陣一聽,臉色頓時蒼白,不,慘白!一大串疑問跳出來,又被他強行壓下去。再浮上來,再讓他壓下去。最後思維定格在“突發性疾病”幾個字上,目光充滿疑惑地看住李建榮和夏丹,一時不知該說些啥。“市長,這是陰謀,有人怕了,故意……”李建榮麵色顯得很難看。“建榮你別亂講,我問你們,消息是誰通知你倆的?”孟東燃極力克製著自己,不讓自己在瞬間崩潰。“信訪局於副局長。之前我跟他叮囑過,一定要盯緊劉學富,尤其注意他的安全。”“於多林?”孟東燃腦子裏閃出一張臉。這個時候,每一個提供信息的人,他都必須認真去思考。“是。”李建榮生怕孟東燃會多想,緊著又解釋,“市長請放心,我跟多林多年的關係了,上次往裏麵傳話,就是靠他的幫助。”“傳什麼話?”孟東燃突然問了句,一下就把李建榮問得說不出話來。官場上很多事是很微妙的,領導有可能給你交付工作,也有可能給你安排一些離奇的事,但你一定要記住,有些事是隻能做不能說的,哪怕領導早上剛跟你交待過,下午你就得把它忘了。不是忘了工作,而是要忘掉這事是領導交付的。夏丹急忙替李建榮打圓場:“啥也沒傳,就是李主任放心不下老劉,帶我去看了看。”“哦,是這樣啊。”孟東燃欣賞的目光落在了夏丹臉上。不是他不敢擔當,而是有些規則誰也不能破,破了,你就會被整個圈子拋開,孟東燃不希望自己看中的人在這些小事上犯愚蠢的錯誤。他再次望住李建榮說,“看看是應該的,你是西區主任嘛,要不然,人死了也不會第一個跟你通氣。”李建榮越發摸不清孟東燃這話的意思了,眼睛骨碌骨碌轉來轉去,望望孟東燃又看看夏丹。還是夏丹反應快,接著話就道:“於局長是跟李主任說另一件事,雨這麼大,下得誰心裏也不踏實。李主任以前在排水公司幹過,於局長是問老排水溝的事,順口提及劉學富。”“是,是,老於是問排水溝的事。對了孟市長,城北焦家灣原大華製表廠那邊,有個總閘,我記得的,如果把那個閘打開,估計能幫忙泄一些洪水。”“怎麼不早說,這麼重要的情況,為何不早彙報?”孟東燃聽上去有些來氣。見李建榮還傻站著,一把抓起雨傘,“還愣著做什麼,快走!”李建榮和夏丹互視一眼,沒敢猶豫,緊跟著就往外走。身後響來秘書溫彥喬的聲音:“孟市長,雨衣!”製表廠那邊確實有個總閘,隻是年代久遠,人們把它忘了。類似的事其實很多,不是說誰官僚,而是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發展與改建上,沒人去在乎過去的東西。孟東燃一行冒雨趕到城北焦家灣,打電話叫來水務公司的人,經過幾個小時的苦戰,終於打開了那道閘。洪水直泄而下,半小時後,孟東燃接到報告,市區幾條主要街道的積水降下去一半。當天晚上,市裏召開一次會,孟東燃以為是要通報劉學富的死,結果不是,還是泄洪。市委書記趙乃鋅高度讚揚了孟東燃,說還是東燃同誌對桐江情況吃得透,二十年前就已廢棄的水閘,東燃還能記起來,要不然,這一城的水,還不知要排到哪裏?領導們個個疲憊,市長梅英臉上有幾道血痕,明顯是被樹枝劃破的。常務副市長梁思源樣子最狼狽,裹著一件雨衣,但已全部劃破,也沒來得及換,衣服濕了一大半,頭發上沾著不少泥。他在這次排洪救險中擔任副總指揮,負責全城的泄洪工作,可孟東燃幾次打電話,他的手機都不通。後來聽發改委一位領導說,梁市長去湖東大酒店休息了。一聽湖東大酒店,孟東燃心裏有數了,這家酒店是一位外埠老板投資興建的,老板是位四十出頭的女人,叫金西西,跟梁思源關係密切。這次西區賣地,就有兩塊地落入金西西手中。孟東燃狐疑地盯住梁思源,感覺今天的他有點做秀,尤其頭發上的泥水。梁思源在班子中算是最注重個人形象的一位,平時幾乎能做到頭發紋絲不亂,在市區兩家美容店有專門為他護發養發的發型師。湖東大酒店的美發師就因為他換了好多位,現在為他服務的是一位個子高挑的廣州女孩,孟東燃有次在某家酒店無意撞見過。一個過分注重自己形象的男人,是不會讓自己頭發落上汙泥的,除非這是必需。後來孟東燃想起,這幾天梁思源、趙乃鋅以及梅英身邊,是跟著隨行記者的,才對這事做了一個合理解釋。會後,梅英拉孟東燃上車,問孟東燃怎麼知道那個閘的,她怎麼沒聽說過?孟東燃把原委講了。梅英不高興,臉繃著不說話。孟東燃驀然明白,自己又犯了一個錯,不該搶功,不該自作主張去找什麼閘。同僚之間,最忌諱的就是你把情況知道了卻瞞著大家,一個人搶去立功。孟東燃懊惱地拍了拍大腿,當時應該馬上向梅英和趙乃鋅彙報,讓他們去排洪。唉,天天提醒自己,卻還是天天犯錯誤。這樣下去,哪有什麼前程?進而又想到,剛才在會上,趙乃鋅其實不是表揚他,而是……孟東燃心一陣發冷,身子也連著哆嗦了幾下,居然真就打出一個噴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