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二)(1 / 2)

“權當是朋友間的肺腑之言吧,聽進去呢,就聽一點,要是聽不進去,就權當我沒說。不過有句話今天我要跟你講清楚,桐江已經夠亂,現在的中心工作就是維穩,盡快平息風波,讓一切回到軌道上。我不容許任何人再以任何方式給我趙乃鋅出難題,給桐江出難題。你跟梁思源的過節我請你先放一步,不要在這個時候把什麼都翻騰出來,對他不利,對你也不利。”“這不是個人恩怨!”“是不是你說了不算,我趙乃鋅說了也不算,這麼多人長眼呢,他們會看。還有,好好想想,你是怎麼到副市長位子上的。光說別人屁股不幹淨,我們自己幹淨?”孟東燃臉成醬紫色,趙乃鋅開始揭他老底,翻他後賬了。恰在這時候,趙乃鋅桌頭上的電話猛地叫響,聲音很急。趙乃鋅看了一眼,沒接,還想往下說,手機又響個不停,這才停下話,一把抓起電話,喂了一聲。還沒說上兩句,趙乃鋅臉色大變。“什麼,跳樓了?一群混帳,你們簡直就是飯桶,那麼多人看一個女人,居然讓她跳樓,我看這爛攤子你們怎麼收拾!”幾乎同時,孟東燃的手機也叫響,羅世玉向他報告了剛剛發生在醫院的慘劇。趙月蘭跳樓自殺,摔成了一團肉醬!趙月蘭是從住院部六樓跳下來的,關於她的死,桐江後來出了好幾個版本。集中起來,說法有兩種。一種說,趙月蘭忍受不了劇痛,太煎熬了,臉被毀掉又不及時治療,等送進醫院,整個頭部都開始腐爛,耳朵都要掉下來,那份劇痛是受不了的,她是被痛逼死的。另一種說法,趙月蘭想活,不管怎麼,她還有兩個孩子,她死了,孩子咋辦?但有人不想讓她活!事物總是發展變化著的,一開始沒人想讓她死,覺得她活著,壞事也壞不到哪裏,頂多就是製造點小麻煩。有時候,人是需要一點麻煩的,什麼麻煩也沒,並不是好事。這是羅帥武在省人民醫院跟梁思源和一同去的權國禮說的,梁思源當時痛斥趙月蘭,說壓根兒沒想到這個女人會跳出來製造麻煩。權國禮接話就說:“敢拿硫酸潑省長您,反了天了,那天我就不該手軟,破她一張臉,算是輕了。”羅帥武歎一聲,衝權國禮說:“她就一小麻煩,不礙事的。”權國禮說:“請省長放心,有機會,我把這麻煩解決了。”羅帥武當下搖頭,跟梁思源和權國禮語重心長講了一番,其中就講到麻煩的辯證學。說有些麻煩看似很大,其實不然,有些麻煩看似很小,壞起事來卻很徹底。人活著,不能一點麻煩也沒,必要時候,是要有一些小麻煩來敲打自己的,免得太安逸,忘了危機。後來又講到,真正困擾一個人前程的,不是那些大家都看在眼裏的麻煩,而是誰也看不見但又真真實實存在著的,潛伏在麻煩背後的那些黑手,才是最致命的。羅帥武用了黑手這個詞。現在,這隻黑手出現了。權國禮認定就是孟東燃,於是當機立斷,跟誰也沒請示,既不向梁思源彙報也不向羅帥武的秘書於海洋打招呼,直接來到醫院,將值班醫生還有護士打發走,把樓上值班的警察也支走,一個人對付趙月蘭。趙月蘭哪裏還能受得住那份折磨,她的心已被重型卡車輾軋過無數次了,早已脆弱不堪,稍稍再一折磨,就徹底垮了。當然,桐江官方發布的消息不是這樣。趙月蘭出事不到兩小時,孟東燃被通知去開會,這次會議隻有少數領導參加。孟東燃一開始不在與會者範圍,會議快要開始時,趙乃鋅忽然讓人通知讓他也來參加。“把孟副市長也叫來吧,他可能對這事關心。”趙乃鋅用冷得不能再冷的口氣說。會上趙乃鋅沒說什麼,有關趙月蘭死亡的消息,是梁思源向大家通報的。梁思源用異常悲慟的音調說:“在‘9?26’惡性上訪事件中企圖自焚的趙月蘭,經過多方搶救,傷情已有所控製。但在今天上午十時三十五分,趙月蘭間歇性神經病突然發作,自己從六樓摔了下來,當場死亡。”趙月蘭被鑒定為間歇性神經病!孟東燃的眼神跳了幾下,旋即又熄滅,因為他看見,趙乃鋅錐子似的目光一直在盯著他。梁思源向會議大致說了說情況,又彙報了一下市政府對善後事宜的打算,然後目光對住趙乃鋅,詢問道:“書記還有什麼指示?”趙乃鋅出其不意地丟出一句:“這事還是讓孟副市長發表點意見吧。”與會者的目光就都盯在了孟東燃臉上。孟東燃忍了幾忍,最後沮喪道:“既然是間歇性神經病,那就按梁市長的意見辦吧。”趙乃鋅晃晃悠悠地抬起目光:“大家有什麼意見就發表在會議上,今天範圍雖小,但也是市委召集的會議,如果形成決議,我希望大家就能遵守。不要會上不說,會後亂說,尤其是孟副市長。”一個書記把話說到這程度,意思已經明白不過了。孟東燃心裏卷過一股黃風,抬起的頭又垂下,他知道,自己跟趙乃鋅的關係,再也無法修複。人跟人的關係是很複雜的,有些人看著是朋友,關鍵時候卻會成敵人。有些人明明是敵人,關鍵時候又是很鐵的朋友。生活中培養起來的感情可能是真感情,工作中建立起來的關係,隻能是關係。這是很久之後孟東燃才悟到的。在此之前,他始終堅持著一條,對誰好,就一門心思好到底,碰了釘子也不回頭。但這一條在趙乃鋅麵前徹底碰得粉碎。他不怪趙乃鋅。責怪別人永遠是愚蠢者的做法,是敗者的行為。真正的智者,永遠在追問自己,會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想,會替別人先找到一個理由,然後再讓自己解脫。能解脫了別人才能解脫自己,讓別人背負十字架的人,自己永遠在十字架之下。孟東燃想,趙乃鋅所以如此堅定地將背叛罪名強加給他,理由無外乎兩點。一,他應該永遠跟在趙乃鋅屁股後麵,就跟當發改委主任時那樣,做趙乃鋅的影子,做智囊,做消防員,就是不能做他自己。擔任副市長後,孟東燃角色發生變化,跟趙乃鋅的關係也發生了變化,這讓趙乃鋅無法接受。任何人都希望別人死心塌地為自己服務,而不想別人跟自己平起平坐,尤其權力場中。一日為臣,終生為奴,這是每個官員對下屬的要求。二,趙乃鋅可能更恨的,是他添了亂。沒有哪個領導希望部下給自己添亂,更不希望有人在自己的任期內捅出馬蜂窩來。誰都希望平平安安把這屆官當過去,當得舒心一點,當得風光一點,當得也體麵一點。出點政績不容易,就算出了,還要讓上級能看得見聽得到,還要讓上級喜歡、肯定。但說錯一句話,稍稍哪些地方不注意惹出事來,你所有的努力都會化為泡影。不管是趙乃鋅還是梅英,都不希望桐江現在曝出什麼醜聞,不管這醜聞牽扯到誰,曝了,對他們就不利。而孟東燃堅持要做的,恰恰就是曝醜聞,曝內幕,而且目標直指羅帥武!趙乃鋅當然會憤怒,甚至認定,孟東燃不是跟羅帥武過不去,是跟他過不去。要不,怎麼會讓孟東燃去想,怎麼當上副市長的?那話的潛台詞,不就是孟東燃是他趙乃鋅一手提攜起來的,孟東燃這樣做,等於是恩將仇報!我是恩將仇報麼?孟東燃在自己的人品麵前重重打了個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