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源叫他?孟東燃眉頭一皺,梁思源最近跟他話也不說,視他不存在。安排什麼布置什麼根本不跟他商量,也不跟其他副市長商量。自從梅英走後,好像就沒開過市長辦公會,一切都是梁思源一個人說了算。“好的,我馬上到。”半小時後,孟東燃回到了市政府,梁思源在等他。梁思源這天非常友好,孟東燃剛進辦公室,他便熱情地站起來:“孟市長啊,哪裏轉了一圈,這幾天大家都忙,還沒顧上跟你見麵呢,快請坐。”又示意秘書給孟東燃沏茶。孟東燃說不用了,話頭對住梁思源:“梁市長急著找我來,什麼事?”“也沒啥大事,孟市長恢複健康,可喜可賀,下午擺一桌,慶賀一下。”“謝謝梁市長,慶賀就不必了,驚動大家,會招罵的。”孟東燃勉為其難地笑了笑。“孟市長就是高風亮節,我們這些人不能比,不能比的。好吧,說正事。”省委學校要辦一期市廳級領導幹部培訓班,梁思源讓孟東燃參加,時間兩個半月,說這是省裏的意思。孟東燃淡然一笑,不冷不熱地問:“書記知道不,他什麼意思?我去合適不,別給咱桐江丟人了?”“書記舍不得你走啊,我更是舍不得。眼下桐江正是考驗我們的時候,梅市長走了,你又要去鍍金,唉,我都愁得不知咋辦。可我不能壞你好事,省裏點名,你說我跟書記敢攔你麼?”這話說得多雷人啊,明明是排擠,卻要說成是鍍金,好像機會多珍貴一樣。還有,梁思源的口氣,完全是市長的了,根本不是什麼臨時性主持工作。你聽聽,我跟書記敢攔你麼?都把自己放趙乃鋅前麵了。孟東燃笑笑:“好吧,既然組織上這麼信任,我就光榮地去了。市長還有其他事?”孟東燃故意改變稱謂,直接喚起市長來了。“別,別,千萬別說光榮,等你鍍完金,還等著你來領導我們呢。”梁思源這話也不弱,暗中用力,明是玩笑,實則挖苦。孟東燃不想跟梁思源過招,很沒勁。讓他去黨校學習,等於就是把他打發開,別壞他們的事。兩個月後,能不能回到桐江,很難說,或許,從此他就離開官場了。一陣傷感襲來,孟東燃有點堅持不住,趕忙站起說:“頭有點暈,我先回去了,完了我把工作交待一下,按時去報到。”“恭喜你啊孟市長,將來高升了,可要記得桐江喲。”梁思源伸出手來,跟孟東燃握了握,明著是要送客。孟東燃不卑不亢說:“借市長吉言,但願我真能鍍層金回來。”他把“回來”兩個字重重強調了下,梁思源臉上的表情驟然就不那麼好看了。出了門,一股挫敗感猛就湧上來,孟東燃感覺腳下忽然無力,邁不動步子。從梁思源辦公室到他辦公室,平時三分鍾就到,這天他走了差不多一刻鍾。人的一生會遇到許多黑暗,有的時候你覺得自己莫名地會掉入一個深坑,你逃不出來,四周沒有門也沒有窗,外麵光線雖在,但你看不到。周圍沒有一支可以用來支撐你的力量,你抓不到任何東西,徒伸著雙手,就是抓不到。孟東燃感覺自己就到了這樣的境地。這天他沒在辦公室久待,坐了一會兒,拿起公文包回家。秘書溫彥喬要陪他回去,他拒絕了,跟溫彥喬說:“安心工作吧,表現要積極,也不要被別人的臉色嚇住。”溫彥喬聽得有些不明不白,他還不知道孟東燃要去黨校。孟東燃親切而又溫和地拍了拍溫彥喬的肩,說了句讓溫彥喬更摸不著頭腦的話:“好好幹,這是四樓,四樓上去是五樓,上麵還有六樓,這樓好像一共十八層吧。”路過菜市場的時候,孟東燃突然有了衝動,下車,去菜市場買了魚、蝦,還有不少平時能吃到但看不到的時令蔬菜。當你在工作上碰壁,就要及時把興趣轉移到生活上。感情上受了挫,就要想辦法把精力轉到工作上。總之,人不能讓一個問題困死。人生是有多條通道的,也有多個路口。聰明人永遠知道什麼時候該從什麼方向突圍,困死的隻會是笨蛋。回到家,孟東燃就開始打掃廚房。家裏廚房本來就亂,葉小霓來後更亂,幾乎亂到慘不忍睹。清理碗櫃的時候,孟東燃竟然從裏麵找到一隻絲襪,是跟一塑料袋混在一起的,用心看半天,不是妻子葉小棠的。一把扔了,罵:“這丫頭,比她姐還髒亂差,怎麼能把絲襪弄碗櫃裏呢?”菜剛做好,葉小霓來了。葉小霓這些天可鬧得紅火了,連著搞下幾大宗地。按她的說法,這叫趁亂打劫,現在不搶啥時搶。有天她跟孟東燃理論,孟東燃罵她是奸商,是製造混亂。葉小霓哈哈大笑,說姐夫有兩種人你罵不得,一是商人,一是流氓。他們天天算計你的口袋,算計你的安全,你越罵他們幹得越帶勁。又說還有兩種人姐夫你也罵不得,一是政客,比如像你,再一也是流氓,因為他們不光算計你的錢袋子,還算計你的信仰。流氓希望你仇視他,這樣顯得他更流氓。政客希望你親近他支持他,這樣顯得他更不像流氓,但說穿了他比流氓還流氓。孟東燃沒心聽她說饒口令,說她滿嘴怪論,不著正調。葉小霓忽然給他一句:“正調就是嫁給你,你敢娶?”孟東燃臉一紅,投降道:“不敢。”“所以你比誰都流氓,霸著小姨子又不娶小姨子,完了還說小姨子勾引你。”孟東燃當時並沒懂葉小霓這番話,後來左思右想,懂了。葉小霓這話很經典,霸著又不娶,然後再怪罪別人,還真就這麼回事。他們這些人,霸著位子不幹位子的事,大小一出事,責任全推給別人。看來他真是流氓。“我回來啦。”葉小霓剛一進門,就大呼小叫。一看桌上有那麼多好吃的,更加誇張一聲,伸手就逮了一塊魚填嘴裏。孟東燃從廚房出來,敲了她一勺:“洗完手再吃。”葉小霓吞下魚,撲過來親了孟東燃一口:“姐夫我愛你,你看看,這多像個家啊,我主外你主內,神仙生活喲。”說完跑去洗手了。葉小霓大飽口福,吃相堪稱饑不擇食狼吞虎咽,哪還像個女人,簡直就一飯桶。一邊吃一邊尖聲叫喊,這個好啊那個地道啊,我親愛的姐夫啊,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啊?幹嗎不早露出來啊,早露出來我會這麼皮包骨頭嗎?她身上都快要有贅肉了,還說是皮包骨頭,骨感美人!換平日,孟東燃可能就煩了,可能就要罵她阻止她。今天沒,今天孟東燃特投入,真就像家庭主男一樣,投入得很,生怕葉小霓夾起一筷子菜搖頭皺眉,罵他敗筆。葉小霓這樣誇他,孟東燃好愜意好享受。一雙眼睛色眯眯地,不,不叫色眯眯,應該說是很認真地、很幸福地看著葉小霓。唉,女人原來這樣才可愛。兩個人海吃海喝,終於幹掉一桌菜。孟東燃本來不開酒的,葉小霓不幹,說我姐夫今天一定有喜事,不拿酒怎麼慶祝?再說了,這是我這輩子吃的最大的一頓餐,沒酒不算數。說著就朝酒櫃奔去。孟東燃的好酒放在哪兒,葉小霓再是清楚不過。這個家對她來說,真是沒一點秘密。以前或許有,但她愣是作為一個闖入者,將所謂的秘密一掃而光。現在,這個家就休想再有秘密,孟東燃哪怕打一個噴嚏,她也會在千裏之外聽到。染了酒的臉是那樣好看,泛紅,也有一點點紫,那可能是興奮的緣故。酒氣順著額頭蔓延下來,慢慢向兩腮延開,顯得那張麵龐既年輕又紅潤,還泛著水的光芒。鼻子上也有紅色映出來,看上去那鼻梁越發的愣,兩個酒窩調皮地盛開著,裏麵汪滿了柔情。葉小霓這家夥,真是懂得男人的心,知道什麼時候該給男人呈現什麼樣的內容。這一天,她呈現的是溫柔,呈現的是內心裏那份優雅和純淨。是的,她不是髒女人,絕不是。她幹淨,透明,像一塊水晶,不帶任何雜質地在孟東燃麵前盛開。孟東燃也染了酒,沒葉小霓那麼多,但臉也微微發紅,發熱。尤其是跟葉小霓目光相對的時候,那熱,就越發明顯,感覺身體正從某一處點燃,慢慢朝全身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