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魚玄機:在才女和蕩婦之間徘徊(2)(2 / 3)

堅圓淨滑一星流,月杖爭敲未擬休。無滯礙時從撥弄,有遮欄處任鉤留。不辭宛轉長隨手,卻恐相將不到頭。畢竟入門應始了,願君爭取最前籌。

——《打球作》

她盈盈坐在那裏等,仿若她就是他的妻。隻是在某些夜深人靜處,她會突然從噩夢中醒來,緊緊攥住他的手,“卻恐相將不到頭”。她害怕,害怕極了。因為出身低微,一無所有,所憑借的,才貌而已。

現在她隻有他了……但是,夢總會醒來。他本來就是有妻子的。而她,其實隻是一名“外宅婦”。

《紅樓夢》裏尤二姐不是沒聽說過鳳姐的厲害,連小廝興兒都這樣警告了:“我告訴奶奶,一輩子別見她才好。嘴甜心苦、兩麵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隻怕三姨的這張嘴還說他不過。奶奶這樣斯文良善人,哪裏是他的對手!”可還是要找了去。為什麼?因為她是一名“外宅婦”。

在封建社會,女人的等級是這樣劃分的:妻、妾、外宅婦。前兩者都是有名分的,而後者是見不得人的、的、“非法(宗法)”沒有任何名分的,是正宗的“古代小三”。因此,善良柔弱的尤二姐居然能不懼鳳姐的厲害,歡天喜地地進了賈府,就是因為這個名分。隻要鳳姐接納了,被賈府認可了,她就能從“小三”升級到“妾”了。因此就是火坑,她也要跳。

當然,事實也證明,果然是火坑。她終於被鳳姐設計害死,而鳳姐“借刀殺人”的工具秋桐之所以能明目張膽地欺負二姐,張口就是“先奸後娶沒漢子要的娼婦,也來要我的強”,都是因為二姐來路不明,是外宅婦,她自己卻是大老爺明路賞賜的妾室。

男人的妻妾世界裏,最慘不過外宅婦,因為她們缺乏最起碼的保護,她們沒有“名分”。唐朝時官方多次立法禁止包養外宅婦。連她們生養的孩子,除非“丈夫”家族承認,否則也無法認祖歸宗。

因此,外宅婦的處境令人同情:生活在沒有陽光的黑暗裏,沒有名分,不被宗法認可,除了男人的愛之外一無所有,宗法禮教體製下的所謂愛情,不過是提供給男人們嬉戲的夢幻泡影。

可惜,幼薇一輩子也沒明白,她還是希望能進入那個家門,能讓那個家族承認她這個外宅婦,能跟這個男人安穩廝守一輩子。但是,那個女人不同意。“夫人妒,不能容。”沒有女人能容得下不告而娶。於是,幼薇連踏進這個男人家門的機會都失去了。

◆河東獅吼淩小魚

魚幼薇在李億家的地位是卑微的,苦難從李億偕妻子歸來開始。

在江陵的李億原配夫人裴氏,一見丈夫去京多時也不來接自己,就三天兩頭寄信催促。李億隻好親自東下接眷。

李億有妻,魚幼薇早已知道,接她來京也是情理中事。魚幼薇通情達理地送別了李億,並牽腸掛肚地寫了一首《江陵愁望寄子安》:

楓葉千枝複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子安是李億的字,那時從長安至江陵,往返一趟大約需兩個月時間,而李億此次又是出仕後首次回家,必然有一番會親宴客乃至上墳祭祖的活動,又耽擱了幾個月。魚幼薇獨守空房,從紅楓秋月一直等到春花漸落,才見良人攜妻來到長安。

盡管一路上李億對妻子裴氏賠盡了小心,勸導甚至是哀求她接受偏房魚幼薇,可出身名門的裴氏夫人始終不肯點頭。

一進林亭別墅的大門,裴氏就喝令隨身侍女,把出來迎接的魚幼薇按倒在地,用藤條毒打了一頓。魚幼薇不敢反抗、也不敢怨怒,誰讓她的身份低下,而人家是正室夫人呢。盼裴氏在出了氣之後,能夠接受她。這就是魚玄機作為一個唐朝社會裏的妾的最大願望。

唐朝的律法公開保護明媒正娶的婚姻,因此“正妻”擁有無可替代的特權。男人如何在外尋花問柳,家裏很難約束,你有地位、有身份、有錢,完全可以在製度的護佑下三妻四妾。但這屬於一個非常籠統的說法。其實,所謂“妻子”隻有一個,其餘種種,不過是“姬妾婢伎”,到關鍵時刻,那些美麗的配搭,都擺不上桌麵,隻有正妻才是家中的女主人。舞姬歌伎、小妾寵婢永遠都扳不倒男人身邊的那個“黃臉婆”。

正妻之下,是姬妾,亦即有名分的小老婆;姬妾以下,是婢女和歌伎,也就是沒有任何權利的女奴隸。男主人可以隨便跟她們發生性關係,女主人可把她們轉送給任何人,也可以在沒有任何過錯的情況下,將其活活打死,當然是無須償命的。

姬妾屬於半個主子,多少還有點人的權利,那麼,婢女、歌伎則完全屬於奴隸,她們隻能和奴隸通婚,倘若誰敢背著官府,把她們升格為姬妾甚至正妻,就要追究這家主人的刑事責任。

唐朝法律非常強調正妻的優越性,一旦成為正妻,她的職責叫作“上以事宗廟,而下繼後世矣”;而對於姬妾,不管她是什麼背景什麼姿色,她們的地位都非常不體麵,叫作“以色事人得幸者也”。聽起來,和花街柳巷的妓女差不多。所有的妾都不可以陪丈夫整夜,丈夫入睡後,便必須離開,即便姬妾的出身較為高貴也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