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整宿整宿做著噩夢,夢魘猶如一片無邊的黑幕擋在眼前,讓人莫名慌。她不知道怎麼才能撩開這黑乎乎的一片,看清後麵到底藏著哪路神鬼。心髒被莫名的恐懼感死死攥住,又狠勁兒地揪起來,終日卡在嗓子眼下邊過活。所以這些天,她一直是沒著沒落、魂不守舍的。
直到今天,仿佛失去了繼續捉弄她的耐心,一隻魔掌終於撕開了令她恐懼的黑幕,露出一個一丈有餘的大深坑,坑內繚繞著詭異的瘴氣,猶如一條條饑渴的舌信子,尋覓著血腥,召喚著死神的降臨。
這是一座活人的墓坑,是給她丈夫朱嘉貴準備的。
這一天,正好是農曆十月初一,寒衣節。日本人和十幾個黃皮子,要活埋了朱嘉貴。還用槍逼著全村的男女老少前來圍觀。至於殺他的原因,不是因為他抗日,也不是因為趕上了鬼子清鄉大屠殺,而是有人向他討還一筆陳年孽債,鬼子是替人出頭來的。
民國時期,時值亂世之年,民不聊生之際。冀東三河縣有個叫高粱窪的小村,正好坐落在潮白河一個“胳膊肘彎兒”上。聞名遐邇的潮白河,自古河性強悍不羈,洪澇災害頻發,河道常改,兩岸村莊常常是今天還在河東,一場洪水過後就跑河西去了。
高粱窪的耕地原本是黃土沙地,由於連年洪澇,潮白河底泛上來的淤泥層層覆蓋,黃土變成了黑土。天旱時地麵裂的口子能伸進小孩兒的一隻胳膊,硬的像生鐵塊兒,鋤犁耪不進;一場雨下過,又黏得像塊切糕,下地幹活必須光腳,穿鞋陷進泥裏,腳能拔出來,鞋肯定幫底分家。
趕上風調雨順的年景,河底地收成並不低,隻可惜這樣的年景並不多。旱澇災害交替,挨餓就成了家常便飯。終日勞作莊戶人,靠雙手難改衣不遮體,食不裹腹的生活境遇,沿街乞討、賣兒賣女的不少。半大媳婦們為養家糊口,進北平城給人家當老媽子的更多,三河縣的老媽子與河間縣的太監一樣有名。
按理說窮則思變,本無可厚非。卻不知是祖上未積陰德,還是中了哪路神鬼的毒咒,村裏人沒找到正經八百的刨食門道,倒有十幾戶暗地裏做了綁匪,幹上了圖財害命的“綁票兒”的勾當。
那些“肉票兒”哪有傻子瘋子、癱炕上的廢人?不是家中的頂梁柱,就是千頃地一棵苗的獨生子。誰家倒八輩子黴遇上了綁匪不是傾家蕩產,就是家破人亡,真是應那句古話:窮山惡水出刁民!更大膽的直接就砸明火、劫道。
高粱窪這十幾戶刁民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白天看,家裏的媳婦老人還在修理自家那幾畝薄田,和村裏其他人家並無兩樣。
隻是當家的男人隔三差五就不見了人影。十天半月後,不定哪個月黑風高的夜裏,就帶著“肉票”回來了。藏在自家院內早就準備好的菜窖、柴房、廢棄的牲口棚甚至炕洞裏,等著拿贖銀。遇見難擺布的,走半道兒就把“肉票兒”撕了,回來繼續向毫不不知情的苦主索贖銀,不知斷送了多少人家祥和安樂的日子,製造了多少揮之不去的噩夢。
時值亂世,皇帝廢了,大總統卻是走馬燈似的換。再加上小日本的野心越來越大,吞了東三省,沒來得及倒嚼,就惦記入關了。
別看北平城近在咫尺,官府政務繁忙,無暇顧及這些流匪草寇,這就給綁匪留下了生存空隙。加之這些人“不吃窩邊草”,大都到二百裏開外的異地下手,甚至去口外、關外,對本鄉本土並沒什麼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