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回到家,最煩看到那把鏽跡斑駁的老魚鎖把門,見著它就無名火起。
他強壓住怒氣推開門,院子裏死寂,屋裏漆黑一片。抬腿邁進堂屋門,一不留神,踩到什麼,咕嚕嚕直打滾。他掏出兜裏的洋火,劃著了一看,是撂倒的燒火棍。他沒好氣地抬起一腳,把燒火棍踢飛了。
點著油燈,四處照照。鍋冷灶涼,屋內空空蕩蕩。
女人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了,臨走的時候他問:“去幾天?”她連锛兒都沒打,隨口就來了句:“住著看,說不準。”
他知道,這個“三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的賤娘兒們,心從來就沒放到家裏,更不在他身上。他去青峰山這二十多天,她可是由了性兒了,居然敢把那個野男人留宿在家裏!
當他歸心似箭,興衝衝一腳踏進家門的時候,卻看到他倆大白天,當著墩子的麵摟摟抱抱,打情罵俏的,肺都要氣炸了。直到今天想起來,他都氣的肋叉子疼。
別說,這女人真抗打。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敢護著那小子,讓他先跑了。
回想想,打成親這六七年,他和這女人兩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似乎就沒過過消停日子。
成親那天,他胸前帶著大紅花,興高采烈地騎在馬上。正尋思著晚上洞房花燭的甜蜜,心花怒放的時候。
誰承想,人群一陣騷亂。那小子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像個尋死覓活的娘兒們似的,抹了脖子,橫倒在血泊中。
他回頭看看花轎,蓋頭下邊,他的新媳婦兒小臉煞白,差點從轎上摔下來。仿佛新郎官不是他,是那個倒在血泊裏男人!那眼神兒,全是絕望,他到今天都記得。
他心底的所有美夢,他辛辛苦苦花十幾年構築的美夢,轉眼間便轟然倒塌了。
洞房之夜,那女人平躺在炕上,叉開雙腿。活像一條躺在案板上的死魚。臉上如果沒有那點胭脂罩著,蓋張紙就哭得過了。
不管他怎麼逼問:“那人是誰?”她始終都一聲不吭。一氣之下,他動手打了她一巴掌。
都說夫妻沒有隔夜的仇,他和她的仇疙瘩,從新婚結下了,從來就沒解開過。而且一團亂麻一樣,越攪越大。
這女人很少有笑模樣,巴掌大的小臉永遠繃著。別說,就婚後第一次住娘家回來,他看見她笑了,臉上少有地泛著紅暈。
他還以為是見了娘家人,心裏頭高興了。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那小子沒死,兩人又勾搭到一塊兒了。
女人懷上墩子,他壓根兒沒覺著有多高興,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直到孩子落生,他著急火燎地貓著腰,在孩子肉嘟嘟的小臉兒上找了半天。直到看見那倆圓圓的張風耳朵,和自個的一摸一樣。這才一塊石頭落了地,有了當爹的快活心氣!現在想想,挺對不住兒子的。
肚子餓的咕咕叫,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他端著燈裏裏外外,翻騰了半天,也沒找到現成吃的。
賭氣一口吹滅燈,餓著肚子上炕睡覺。
第二天一早,朱嘉貴胡亂洗了把臉,連早飯都沒顧得吃,套上車就要走。楊氏追出來問他上哪兒,他匆匆回了句:“給強牛老丈人家送聘禮去。”
楊氏一聽高興了,還想再多問點細情。怎奈兒子一揚鞭子,早跑出去老遠了。
強牛、程府手提著大壇小罐的,沒等車停穩,就開始往上裝。
“怎麼置辦這麼多?”
“不還有媒人呢嗎,崔金花的嘴臉,你是沒見到呢。”
裝好東西,三人跳上車,直奔東頭老顧家。到了顧老五門上,強牛提著東西,一路喊著嬸子就往院裏走。
放下謝媒禮,見崔金花一臉不滿的表情。強牛忙往塞了兩塊大洋給她,央告到:
“嬸子,咱動身吧。女方那兒該等急了。”
崔金花這才慢條斯理地,拿鞋把子提上鞋。戴了帽子,叼著煙袋,神氣活現地往院裏走。臨上車,還不忘埋怨一句:
“強牛阿,你買那豬頭也太小了。還有那酒,那是幾斤的壇子啊。”見沒人接她的話茬兒,才悻悻地,一扭肥碩的屁股,坐到車上。
嘉貴皺了皺眉,要不是急著想把兄弟的喜事落聽,他真想一腳把她踢下去。
趁她還沒坐穩,嘉貴狠狠一鞭子,抽在駕轅的灰馬耳根處。馬吃疼身子一繃,尥蹶子猛跑。車一下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