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傳篇 第一部 霜的自白 (1899-1916年)
一 大扛名片
1899年1月29日,瞿秋白誕生在常州青果巷八桂堂天香樓。這是個正在破落的士族家庭,秋白的父親瞿世瑋雖掛“浙江候補鹽大使”虛銜,卻終身未仕。可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加上長子出世,也很讓這八桂堂裏熱鬧了一番。
“哈哈……這孩子倒奇特,生下來頭上有兩個發旋,就叫阿雙吧。”瞿世瑋高興地說。
女傭迅速把孩子抱回其母親金漩房內:“有了!有了!老爺給少爺起了乳名叫阿雙,太太,恭喜了!“
金漩說:“也好,這孩子生來雙旋,天性一定聰明,瞿家有望了。”
阿雙字秋白,後以其字聞名於世。雖說任何偉人生來的第一聲啼哭也絕非音樂,但書香門第的文化熏陶卻使秋白幼時聰慧異常。
瞿世瑋善畫,崇尚清初的王石穀的山水畫,頗得古樸清秀的韻致。字稚彬,以其字行世。在常州玄妙觀紅梅閣古春軒壁上,有他精心繪作的《玄妙觀全圖》,上有不少名人題跋。秋白自幼也從父學山水畫。現留下秋白兩幅山水畫:一是1916年離常前贈表妹金君怡的,一是1919年在北京俄文專修館時畫贈同學李子寬的。又據常州人錢聽濤回憶,他曾在故裏烏龍庵前費家弄五叔祖母萬氏家發現秋白贈其仁兄錢國堯的一紙紅梅條幅,約3尺,未裱。落款為“秋白畫於西山”。後交楊之華家,“文革”後已佚。
但秋白在1920年出國前一直畫國畫未輟,是深受其父影響的。而作畫,又對秋白以後文學藝術修養的形成,有著潛移默化的作用。
父親瞿世瑋,一生寄人籬下,無官無錢。但他仰仗世代書香官宦人家的餘蔭,在故鄉也以“紳士” 自居,對於平民百姓,若有觸犯他的體麵者,也會勾通衙門,給予懲罰,這給幼年的秋白心中留下了深刻難忘的印象。秋白十歲那年,一天,他正在看父親買回的《三國演義》,忽然聽到父親大發雷霆。
“混賬東西,辦他!拿我的片子,送他到衙門去!”
事後,秋白打聽到,那被“送去”的人到衙門果然挨打了二十下屁股。
正是那次,秋白才搞清了天下的衙門都是維護紳士家庭、欺壓平頭百姓的。
令秋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麼隨便一張大紅名片就可以打人家的屁股?莫非大紅名片代表著……”
那晚,秋白睡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他想到《三國演義》中張飛大打督郵那一回書,心中不覺舒了口氣。又想到張角他們的造反,不禁口中喃喃說:“真有意思!你們要打人家的屁股,人家自然要造反,為什麼要叫人家是黃巾賊呢?”
秋白從少年啟蒙時起,就喜歡思考,心靈深處就對世間的不平蘊育著懷疑,對受欺壓的百姓滋生著同情。這種心態,絕非先天造就、與生俱來的,恰恰是正直而稚嫩的心靈對現實刺激的樸素反應。
秋白後來成為具有濃厚文學藝術氣質的人,自然離不開他那家學淵源的書香門第。_
他的金石書畫造詣就和他的叔祖父瞿賡甫分不開。瞿家家境到父親瞿世瑋一輩時,就已中落,全賴瞿賡甫的接濟和教養,當時瞿賡甫任湖北按察使、湖北布政使,正顯赫一時。秋白的誕生地常州八桂堂就是叔祖父瞿賡甫營造的。瞿賡甫工書法,雅擅刻印,邊款署“舜石治石”,偶工花卉果實,可見是金石書畫的全才了。盡管秋白五歲時,其叔祖父就病故了,而其人與作品對秋白幼小心靈的耳濡目染仍是不可抹殺的。秋白的六伯父瞿世現也擅長金石和鐵絲篆書法,秋白自幼學習,得益匪淺。
秋白的誕生地常州本是江南文化古城。僅近代就湧現出趙翼、黃仲則、洪亮吉等文化名人。自季劄受封於延陵,這兒已有兩千五百餘年的悠久曆史,文化積澱深厚,獲“天下名士有部落,東南無與常匹禱”的美譽。史稱“中吳要輔”,“八邑名都”。這兒地靈而人傑,大運河從其間穿過,正是孕育一代代文人的搖籃。
應該說,秋白從少年時代起就富有文人的氣質,是與江南水鄉文化積澱的陶冶分不開的。
二 作灰得了“105今”
1905年秋,秋白插班進入常州覓渡橋冠英兩等小學堂讀書,非常用功,成績優異。這所小學堂的負責人是莊若甫,一個有維新思想的老舉人,主張廢科舉,辦學堂,還請了一位日本老師來教博物課。
教博物課的日本老師給學生們作了一次解剖小狗的實驗。秋白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小狗內髒的位置,問老師道:“老師,人的心髒是不是在正中間的位置?”老師說:“不,應該是偏左些。”放學後,秋白一直琢磨著內髒的位置,比劃著畫了一個心髒和胃的位置圖。·突然,他像發現了什麼似的,低聲對身邊的同學羊牧之說:“喂,母親常教我‘為人,心要放在當中’。其實,沒有一個人心髒生在正當中,母親說的,是做人要正派的道理。”羊牧之點點頭,十分驚異地注視著這位多思的同學。
莊若甫是秋白祖母的堂弟,曾列名公車上書,曾任漢口招商局文案,戊戌後,常寫時論於江漢各報,晚年在常州辦新學。秋白自幼接受新學,與莊氏一門提倡新學的風氣有關。無疑,科學和變革的思想觀念,對少年秋白會有所啟迪的。
秋白的聰慧和多思是出類拔萃的。
在冠英兩等小學堂,每每國文課老師出了作文題,少年秋白總是先思考,後動筆。一次寫《蟹》這篇作文,他先寫蟹的形象、特點,後聯係社會上一些橫行霸道的反動統治者加以諷刺。還有一次,國文老師出題:論伯夷叔齊,秋白的作文見解獨到,語言生動。老師給打了100分,還專送給校長去看。校長對他的文章也很讚賞,誇他文章好,字跡也工整,卷麵整潔,在100分後麵又加了5分。這出乎常規的105分,在當時校內傳為佳話,也成為少年秋白文才出眾的生動證明。
少年秋白的善於深思在同學中成為楷模。與他十分要好的少年朋友羊牧之“次與少年秋白同做作業,秋白已升入初等班高年級,而羊牧之此時才考取初等班一年級。少年秋白從不以“少爺” 自居,回家後即到西麵房裏做作業。其母親查看時常留紅棗、花生糖以示鼓勵。一次做算術,秋白好奇地向羊牧之說:“為什麼三乘以四是十二,四乘以三也是十二?”羊牧之說:“老師教的。”秋白則搖搖頭說:“老師教的,我們也要間個為什麼?”可見他是極善於思考的。
少年秋白還有一顆同情弱者的好心腸,這也許是“新學”中民主觀念的啟示吧。他少年時代有過唯一一次對母親回嘴的經曆,直至後來到上海大學時期仍念念不忘。
那是有一年秋天,秋白跟母親到北門外江陰賢莊去大姑母家走親戚。這兒四麵環水,水清可見底,水浚漣漪,景觀狀若“環溪”。一路上清流禾稼,小橋流水,綠竹成蔭,引發了少年秋白的無限興味。忽然,秋白看到村頭上站著一個瘦弱的孩子,亂蓬蓬的頭發,髒兮兮的,光著脊背,臉上黑一塊黃一塊的,在寒風中發抖.秋白走過去問:
“小弟弟,這麼冷的天,你怎麼光著背站在冷風裏呀?”
小孩呆望著少年秋白,動也不動。
秋白走過去拉著小孩的手說:“快別站在風口裏,去找媽媽,要件衣服穿。”
小孩仍然呆呆地望著秋白,秋白急忙又搖了搖小孩的手,說:“你聽見了嗎?怎麼不說話。”
小男孩低著頭,用手揩了揩鼻涕小聲說:“我媽媽不在了,我沒有衣服。”
秋白心裏一陣難過,他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走遠的母親,馬上像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似的,把自己身上的褂子脫下來,給小孩披上,囑咐說:“快回村去找大人們吧,這兒太冷。”
秋白快步追上了母親,母親看見秋白穿的褂子沒有了,奇怪地追問他,秋白如實講了那小男孩的情況。母親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責備秋白,隻是淡淡地一笑說:“孩子,這種事,好是好,可是我們自己的衣服也不多啊!”秋白聽了把頭一扭:‘不多,總比那小孩多些嘛。”母親意外地看著秋白,她沒有作聲,隻是心想:這孩子對自己一貫柔順,今天怎麼這麼倔強,好怪。
1909年初,秋白上完冠英小學初等班,在家自修半年,同年秋就以高小畢業同等程度考入常州府中學堂預科,告別了短暫而出色的小學生涯。
三 常中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