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多和芙蕾雅踏著森林中的月光前進,鬆樹樹影重重像是一條狹長的隧道,輕柔的腳步沙沙作響,鬆針之上有一輪圓月,夜梟在寂夜下嗥叫,尖利的叫聲遠遠近近穿透林地。布蘭多走得很快,芙蕾雅隻能勉強跟上步子,她一隻手按住衣擺,以防被參差的灌木掛住,但滿心心思已經落在兩人手手相連的手上,腦子裏也亂騰騰的。她依稀記起,自從在布拉格斯分別之後,就再沒機會這麼與布蘭多獨處過了,上一次這麼並肩與他行走在夜色之下的時候,還是在雄鹿森林之中——也是在這片森林之中。
“布蘭多,我們要去哪兒?”
“等等你就明白了。”
芙蕾雅便不再言語,雖然有些羞怯,但仍任由布蘭多攥緊自己的手。兩人一前一後在森林之中前進,那是一段漫長而又短暫的旅行,漸漸地,重重枝椏在前麵分開,林地變得稀疏起來,隱隱約約透出光亮,芙蕾雅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從另一麵穿過了森林,但前麵是什麼地方,她心下卻滿腹疑惑。
到了,果然還在這裏,布蘭多心中卻想到。
森林在兩人麵前打開了一扇大門,大門後麵好像出現了一個熱鬧繁盛的集市,這個集市坐落在森林邊兒上,點綴在集市上的燈火星星點點,仿佛森林中的妖精們舉辦的盛筵,點燃了一簇簇火把,齊聚於此。但芙蕾雅遠遠看到集市上那些歪歪斜斜的棚舍,木屋,卻一下子用左手按住心口,她微微張開口,意識到這是什麼地方。
自從黑玫瑰戰爭之後,裏登堡以及布契地區的難民聚集於布拉格斯附近,其中一些離開這片傷心地攜家帶口前往北方的馬諾威爾或者是庫爾克、瑪姬坦一帶,但總有眷戀故土之人與無力行動的老弱婦孺留下來,他們無力與本地人爭奪土地,隻能沿著森林邊緣建起零星的聚居點,開墾森林中荒地。當初從裏登堡隨布蘭多逃出的難民中,一部分感念於布蘭多的恩惠,在他的安排之下隨雷托的傭兵團一齊前往托尼格爾,但願意背井離鄉的人畢竟是少數,更多的人還是選擇留下,而在布契或者是北邊地區的難民,則更是如此。
“看看吧,芙蕾雅,這就是那些寄希望於你的人,他們的境遇並不好,你去問問他們,問問布契從那場浩劫之中幸存下來的每一個人,他們是不是因為你的出身,才敬重你,照拂於你。”布蘭多有些感觸地說道,在上一世,他就很了解這些地方,這些居民點的建立,貫穿他整個新手時代,他很清楚,這些棚舍之中生活著怎麼樣的一群人。
芙蕾雅這一刻已經完全失去自主的感情,她緊緊地握住布蘭多的手,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這就是她魂牽夢繞的故鄉,鄉鄰們,她理想與信念的根源。
西爾嬸嬸、叔叔、馬登隊長、小菲尼斯還有大家,這些所有人對於她的信任,是源於她的出身嗎?
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還記得你立下的誓言嗎,芙蕾雅。”
“布蘭多……布蘭多……”芙蕾雅喃喃自語,好像在拷問自己。
“芙蕾雅,你是埃弗頓的女兒,但你也是布契的女兒,無論將來你成就如何,這一點都不會改變。”布蘭多站在夜風之中,靜靜地回答道。
“我明白的……我早該明白的……”芙蕾雅閉上眼睛,使勁地搖著頭:“我錯了,布蘭多,對不起。”
布蘭多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帶芙蕾雅回來看看布契留下的鄉民們,這本來也是他的目的,隻是沒想到提前了這麼多。“要進去看看麼?”他輕聲問道。芙蕾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有些歉然地看了布蘭多一眼,然後用力點了點頭。
自從繁花與夏葉之年以來,不斷湧入的難民就成了布拉格斯的貴族們最為頭痛的問題,他們無力也沒有心思去安置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地方與軍隊在互相推諉之中,難民們的生計就一天天地毫無著落下去,在王國最終選擇向瑪達拉屈服之後,他們更是再也沒有了返回故鄉的希望。而在那座灰白色的城堡之內,貴族們正忙於爭權奪利、相互傾軋,仿佛王國在戰爭之中的失敗化為了他們手中最鋒利的長矛與利劍,用來刺入反對者的胸膛之中,一批倒黴蛋在戰爭之後倒台了,上了絞刑架,但高唱凱歌的另一批人,卻未必是真心實意地為了這個古老的王國。
甚至在地方上,本地人也在莊園主士紳的帶領下排擠這些外來者,底層人民雖然天生富有同情心,然而這種同情隻建立在他們自身的利益沒有被動搖的前提之下,人性之中仿佛天性的自私更是將這些可憐人的處境推至了雪上加霜的境地;他們無能為力與本地人爭奪生活的資源,隻能進入森林裏互相抱團取暖,但即使如此,還要麵對本地人歧視與猜疑的目光,在這樣的處境之上,這些來自布契地區的難民的境遇可想而知。
而事實上,難民們還要麵對對於未來的惶惶不安,因為即使他們賴以為生的這片最後的立錐之地,從名義上來講也是布拉格斯城內某位伯爵大人的領地。為了不逼起暴動,貴族們才不得不假裝沒看到這些可憐人的行徑,但那位伯爵大人卻未必會對這個處置滿意,他倒是不在乎這點兒損失,可這萬萬不能是他一個人損失,否則他豈不是成了其他人眼中的傻子?事實上那位伯爵大人已經向貴族議會提出請求,要求趕走這些強占了他的土地的‘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