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國慶那天兩人去逛觀前街，孫傾香在石頭記相中了串珍珠項鏈，在櫃台前徘徊不走。陳明山看了看定價，要800多，夠兩個月生活費的了，就說：“又不是金子的，要這麼貴？”孫傾香說：“你懂什麼？”售貨員看見他們兩個說說笑笑的，以為顧客上門，就走過來口吐蓮花地介紹，又拿出來讓他們在日燈光下看色澤，最後說如果買的話可以優惠的，你女朋友這麼漂亮，皮膚白，脖子修長，配這個正合適，說的孫傾香心花怒放。陳明山問：“能優惠多少？”服務員笑著說：“先生您給個價，合適您拿走，我不賠本就行，誰叫你女朋友這麼適合呢？”陳明山伸出五根手指，售貨員搖了搖頭，“五百太低了。”陳明山說：“不是五百，是五十。”售貨員收起笑，一臉的鄙夷，“五十？五十你買有機玻璃的吧？去去去，別耽誤我做生意！”出了店門孫傾香陰著臉走得飛快，陳明山追過去問：“怎麼啦？”孫傾香說：“沒事，我心情不太好，想回去。”陳明山知道她為項鏈的事生氣，陪著笑說：“幾個珠子要七八百？他媽太無恥了！我回去養幾隻河蚌自己培育！那個售貨員鷹鼻大象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孫傾香停下來，眼睛看著別處，“我說了。我心情不好，想回去。你自己逛吧。”陳明山攬住她的胳膊，“親愛的咱倆一塊回！你走我也走！”孫傾香一字一頓地說：“不用了，給您這麼大方的男人在一起，我覺得自卑。”陳明山鬆開她，“這是什麼意思？”孫傾香說：“我能有什麼意思？”接著陳芝麻爛豆子的把陳明山以前的事跡數落了一遍。孫傾香過生日陳明山揀最便宜的蛋糕買，放嘴裏軟不拉嘰，甜膩的難以下咽，蠟燭費一盒火柴都點不著，兩盒火柴點著了，黑煙滾滾，竟能發出燒頭發的氣味。生日禮物送的是一個塑料筆記本，人家男朋友都送電腦、名牌衣服，害得孫傾香在朋友麵前老灰溜溜地抬不起頭；看電影買零食隻有一袋瓜子，還兩個人吃，連瓶礦泉水都不舍得買；以前追的時候幾乎天天打電話，現在十天半月的才打一次，而且都湊到晚上九點後電話費半價的時候，打到五十九秒的時候不管說沒說完就掛斷。陳明山被她數落得麵紅耳赤，辯解道：“咱們都還是學生，還沒有經濟收入，什麼都花家裏的，能省一點就省一點，以後我賺錢了，一定好好補償你……”孫傾香打斷他，“你賺錢？你像能賺錢的嗎？這麼小家子氣的人！等你賺了錢，我早餓死了……”
孫傾香的話像鋒利的刀子一樣刺人，陳明山張口結舌羞得無地自容，默默地鬆開她的手，看著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流中。十月的天空瓦藍，陽光燦爛，涼爽的風輕輕吹拂，幾輛宣傳車敲鑼打鼓地駛過，落下一片飛揚的灰塵，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有說有笑地走過，街道兩旁的店鋪裏傳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陳明山呆呆地站著，頭昏腦脹，屈辱彌漫開來，像洋蔥一樣辣得眼睛生疼。陳明山並不怎麼生孫傾香的氣，她有什麼錯？哪個女孩子不希望自己男朋友為自己出手闊綽呢？再說孫傾香並不是那種特別貪財的人，很少給自己要東西。陳明山知道有時候自己確實特別小家子氣，買東西討價還價，斤斤計較，一點不像老爺們，孫傾香覺得丟人現眼有情可原，誰讓自己窮呢？陳明山父母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一年到頭扒騰的幾個錢交學費都不夠，前年養了500隻鴨子，眼看著豐收在望突然一場瘟疫襲來，500隻鴨子死了480，僥幸存活的20隻不是瞎眼就是歪嘴，長得奇形怪狀都不像鴨子了，而且腦子也有問題，天天跑水坑裏下蛋。寒假回家陳明山聞著滿院子臭氣熏天的鴨屎味，看著四壁空空的房子，看著為撈鴨蛋下坑凍得渾身哆嗦的父母親，心裏像貓抓一樣。父母常說隻要你好好讀書，哪怕砸鍋賣鐵也供你，可自己在學校都幹了些什麼？醉生夢死，到現在連英語四級都沒過，天天早晨睡到八點多，課能逃就逃，不能逃就看武俠小說或者趴桌子上睡覺，幾乎每次考試都得亮一門紅燈。陳明山記得三年前來學校報到的時候，父親送他，把東挪西借湊來的6000塊錢縫在褲腰裏，坐了兩天的火車硬是眼都沒合一下，來到學校交完費父親臉色蠟黃地蹲在教學樓後麵，捂著肚子說：“小山，你給我買包方便麵去吧。我餓了。”陳明山這才想起父親在車上一個勁的喝水，幾乎沒吃什麼東西，他是心疼錢，其實那能用幾個錢呢？眼前似乎又浮現出父親那張皺紋叢生黑黝黝的臉，陳明山擦了把眼淚，心裏想算了算了，孫傾香想去就由她去吧，以前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沒想到很快應驗到自己身上了，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學習，爭取畢業前把英語四級過了，不談什麼戀愛了。
回去後陳明山認真起草了份生活計劃表：每天早晨六點起床鍛煉身體（繞操場跑三圈，在雙杠上做俯臥撐50個），六點半到七點早餐時間，七點至十一點必須在教室看書學習（以英語為主），十一點至十二點半午餐及回宿舍小憩片刻（可聽聽音樂，與舍友聊聊找工作方麵的事，不可講無聊黃色沒意義的事），十二點半到下午五點，去教室學習（以專業課為主），五點到七點為晚餐、聊天及處理瑣事時間，七點至十點去圖書館看書（一篇5000字左右的英語小說、比較朝氣蓬勃的雜誌等）。晚十點半準時休息。陳明山想了想，又在旁邊加了句：此為試行稿，從十月二日即明天開始貫徹執行，在今後的實施中會不斷充實完善，爭取不浪費一分鍾生命！陳明山仔細檢查了遍，覺得文從字順差不多了，剛要貼起來突然又想起來件事，於是又在空白處仔細地寫上：拚搏青春，無怨無悔！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Nopainsnogains！寫完後陳明山用透明膠把它端端正正地粘在牆上，長長地吐了口氣，從明天開始，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了，先去洗個澡，算他媽告別過去的儀式。洗澡後陳明山又理了發，理發店的小姑娘問要什麼頭型，陳明山說要最短的寸頭，小姑娘驚奇地說留這麼長了，一下子剪掉太可惜了吧？你臉型瘦長，留寸頭也不好看。陳明山說讓你剪你就剪哪來這麼多廢話？回去劉胖子不懷好意地盯著他，問老四你是不是又失戀啦？香香甩你了？陳明山沒理他，徑直走過去躺在床上，插上耳機開始聽英語磁帶，不經意回過頭，看見牆上的那張計劃表被誰用黑筆批了句“傻B青年”，陳明山剛要蹦起來發作，想了想忍住了，把計劃表撕下來夾在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