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凋零(1 / 2)

很快,大殿中又燃起了篝火,火架上炙烤著打來的野味。這座破敗的香火早斷的山神廟處於荒郊,遠離鬧市,不遠處便是雜草樹林,山雞野兔之類的自是不難弄到,況且他們本就是走鏢的,過得是刀頭舔血的日子,個個都是好手,對他們而言,這種事再容易不過。

其時,晚霞褪盡,夜幕降臨。大殿中雖是篝火熊熊,但幾丈外還是光線昏暗,畢竟已是夜間。嶽如山剛坐在火堆前,微一瞥目,便發現了站在一旁的殷實。隻瞥了一眼,心下便覺有些異樣。這之所以稱之為異樣,是因為有些特別,並非初次見麵的陌生感,而是初次相見就產生的熟悉氣味,仿佛多年前就已相識,再次見到,心裏油然而生的幾分久違的親切。

他仔細看去,隻見對方的容貌像極了一位熟識的人,到底像誰,心裏剛有了個模糊的影子,又像墜地的鏡片一樣倏然碎去,恍惚中卻未能留下半點影像。他不覺蹙起了眉頭,道:“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呀?”

殷實一抱拳:“回前輩的話,晚輩姓殷,單名一個實字。”他這一開口,眾人都不做聲。因為他們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這事也是他們提前早就知道的,從認識殷實的那刻起就知道了。嶽龍城注視著父親,眼神變幻莫測。

嶽如山眉頭皺起,沉吟道:“姓殷?”殷實道:“是的,晚輩來自青龍山莊。”他的語氣甚是平淡,波瀾不驚,但嶽如山入耳卻不啻是腦海裏閃過一記霹靂,驚得差點跳起身。他猛然抬頭看著殷實,這一刻他知道這小夥子像誰了,像殷玉娘,也或許有幾分像他嶽如山自己。青龍山莊這四個字就像是埋藏在心底的一顆地雷,沒人提及便相安無事,似乎隻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偶爾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會悚然記起,那一瞬,便在心裏爆炸開來,往事一幕幕清晰地浮上心頭,但平日裏卻隻能塵封於心底。不是不想提及,隻是有些事,時過境遷就滄海桑田,再也回不到過去,就像那再也回不去的昨天。

嶽如山眼神中極度驚詫,但也掩飾不住的幾分歡喜色彩,說道:“你跟玉娘是……”說到這裏稍稍一停,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麵對這麼一個初次會麵的小夥子,他總是要思索一下措辭的。殷實沒有等他想好,也似乎從未有等他的意思,接口道:“青龍山莊的殷玉娘便是家母。”這句話同樣平淡之極,不經風塵。然,這一次,嶽如山卻真的跳起身來,身形一晃,便到了近前,忘形地抓緊了殷實的雙肩,語聲中難掩他激動的心情:“你……你是玉娘——你是我的實兒!”

殷實的表情甚是平淡,神色如常,看不出半點波瀾,他輕輕撥開嶽如山的雙手,淡然道:“你的實兒?”

嶽如山看了一眼對方的臉色,似乎明白了什麼,無意識地轉過身,望向殿外升上樹梢的那一鉤狼牙彎月,回首前塵,喟然一聲長歎。多少甜蜜的往事,多少纏綿的瞬間,本來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回憶,此時卻不得不呈現在眾人麵前。雖是有些無奈,但說起來竟也有幾分迫不及待,因為那逝去的的往昔裏雖有一些心酸與無奈,但更多的卻是甜蜜溫馨,甚或是刻骨銘心。

嶽如山微一沉吟,轉過頭,直直地看著殷實,他流落在外的兒子,二十多年未曾見過一眼的親生兒子,眼裏是無盡的慈愛與歉疚。他道:“實兒,你的母親玉娘便是我的……我的妻子,我——你今年二十四歲了吧?”

殷實點點頭,臉上還是看不出半點表情。嶽如山又是一聲長歎,說道:“二十五年前,我跟揚州七雄決鬥於向西二十裏的小福山,也便是現在的老鼠嶺。那揚州七雄惡跡累累,撞在我手裏,我自然不能輕饒。隻是,他們雖然惡名昭著,但武功還當真了得。那時我還年輕,剛出道不久,急切的想著揚名立萬,便單槍匹馬地找上了他們。那一夜,我們廝殺了數百招,最終他們死在了我的手裏,但我也受了極重的內傷,身上血跡斑斑。我不能死在荒山野嶺,求生的欲望支撐著我下了山,但走出沒多遠,我就失去了知覺……”

他稍稍一頓,便說了下去,顯是已沉浸在往事裏,語速明顯加快了:“等我醒來,我發現正躺在一張鏤花的軟床上,幽幽的清香撲鼻而來,我猜想這必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的閨房。你們應該想得到,是玉娘救了我。那天清晨,他見我昏倒在路邊,又見我傷勢很重,便將我救回了青龍山莊的家中。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我很快便養好了傷,但這段日子下來,玉娘已經駐進了我的心裏,所幸她對我也很有些情意。於是,接下來的事便很容易想到了,彼此都有情意,自然就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刻。可……可我總覺得自己一事無成,不能虧待了玉娘,同時我已在著手準備成立一家鏢局的事,便說有要事在身,過些日子定會風光地前來迎娶玉娘。玉娘雖是舍不得,但她一向通情達理,知道男兒誌在四方,便也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