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的晚上，她接到金媽媽的話，讓她把預先說好的琴曲做好最後的準備，明天是她的梳弄表演。至於她寫的字和畫的畫，字是被做成小冊子發到每個貴客的手裏了，大廳正中也換上了她按金媽媽要求臨摹的百花圖。大概是被樓裏的氣氛感染了，葉冰忽然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一個晚上一個白天的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初九的夜晚。葉冰自白日未時開始就被春丫拉去梳妝打扮，折騰了好幾個時辰，人都有點暈乎的時候，終於聽到春丫的一句。“好了，你們都下去吧。”葉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粉中透白的臉龐，額前一點淺粉桃花鈿，朱紅櫻唇鮮豔欲滴，微微斜上挑的眼中帶著絲絲妖媚，高聳的淩虛髻上別著幾朵燦燦的珠花，雲鬢上插著一雙赤金雙飛鳳凰釵，小巧的耳垂上掛著藍色水滴玉墜子。這就是上了妝後的自己嗎？葉冰在心裏苦笑一聲，想起自己小時候鬧著要點朱唇母親還說待你及笄後便可以了，誰知世事弄人，她沒有等來母親親手為她描妝，卻是在這青樓中盛妝等待不知道是誰的“良人”。“姑娘，該蒙上麵紗了。”春丫自妝奩中挑了副輕絲細珠麵紗：“姑娘看這個可行？”葉冰沒說話，隻接過麵紗，對著鏡子慢慢地把麵紗戴在了臉上，隻露出一雙黑珍珠般的大眼睛和額前一點鈿粉。春丫見她如此，也不說什麼，隻繼續道：“姑娘，我扶您去台子後邊的廂房候著罷。”“這是什麼時辰了？”“才酉時呢，姑娘你要到戌時才出去。”“那我們就先去候著罷。”許是金媽媽有特別囑咐，或者是要保持葉冰的神秘感，所以一路上竟是連個生人都沒見到。葉冰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廂房裏，隻能聽見前台咿咿呀呀的唱曲聲和奏樂聲。每個節目結束之後還會夾雜有如潮的叫好聲，一下子聽到這麼多男聲，葉冰的心裏忽然有點茫然了。她無意識地去摸身前的杉木琴，手指在上麵胡亂撥動著。清脆悅耳的音調響起，春丫應聲走了進來。“姑娘？”她的聲音讓葉冰回過神，她衝春丫搖搖頭。“我試試這琴音，你出去罷。”春丫點點頭。待得她出去後，葉冰深吸一口氣，握了握券，暗暗給自己鼓了鼓勁兒，心情也就慢慢平複如初了。等到她上台的時候，身子便紋絲不動地端坐在金媽媽讓人拉起的帷幕後。“叮咚叮咚。”循著這幾日練習的指法，回憶著以前的撫琴時的心境。流暢的琴曲《平沙落雁》在整個鸞紅院中響起，隻聽那聲音,流轉舒緩，悠揚婉轉，初聽清新明快，細聽卻又帶著點朦朧淒切，引人入勝。眾人一時連叫好都忘記了，聚精會神地看著台前那個帷幕後美妙的身影，遐思無限。忘情投入的葉冰一時發揮出前所未有的狀態，演繹完這首《平沙落雁》後許久才自唇中輕輕吐出一口氣。而也就是在這時，台子下響起如雷的掌聲，哨子聲、叫好聲。“彈地太好了，憐影姑娘！”“真不愧是平鎮第一絕，這琴音實在是頗具造詣。”“好哇好哇，以後一定要光顧憐影姑娘的場子。”滿場都是叫好聲，端坐在薄紗之後的葉冰心裏卻是五味陳雜。無論事先在心裏想了多少，告訴過自己多少次，無視所有人的目光，不要去在意，相信自己可以。但如今真地在大庭廣眾之下賣笑歡唱，被眾人指指點點，她才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悲涼，一時在眾人高漲的氣氛中情緒低落起來。不同於葉冰的是，金媽媽喜地一雙丹鳳眼都眯成了線，在這氣氛最高漲的時候娉娉嫋嫋地扭上台，搖了搖手中的桃花扇示意大家安靜下來。“謝謝大家的捧場，謝謝。今天，是我們家憐影姑娘的梳弄之日，多謝大家前來捧場，媽媽我這心裏實在是感激，一點零嘴小果兒送給大家，希望大家在我這鸞紅院呐，玩地開心。”應著她的聲音，就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端著精致的果盤上來，迅速融入到台下眾人當中，一時台下氣氛更添高漲。金媽媽心裏滿意地點點頭，繼續笑眯眯道：“我們家憐影姑娘啊，那真是媽媽我自入風塵這三十多年來啊，見過得最美的人了。初初見到她時，媽媽我竟然覺得見到的不是真人，莫不是個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兒。待得聽她小嘴一張，小琴一彈，唉喲，媽媽我的心肝兒啊。”“金媽媽你再磨嘰下去，東施都讓你吹成西施了。是不是真美人，把帷幕撤了不就成了！”台下有心急的人大聲嚷道。眾人都笑著附和起來。金媽媽聞言，扇子一搖，葉冰身前的帷幕就慢慢撤了去，露出她的真麵容來。而葉冰也早在金媽媽的示意中從琴桌旁站了起來，緩緩走到金媽媽身邊不遠處站定。她清楚地看見台下有很多很多的男人。他們紅光滿麵如狼似虎地看著她，恨不得用眼睛剝下她臉上的薄紗，甚至是她身上的衣物。而麵對如此多的放肆目光，葉冰還要像金媽媽一樣對他們微笑。可是她實在是笑不出來，目光也不敢停留在台下，隻眼觀鼻鼻觀心地呆呆站著。金媽媽見她如此，瞥了一眼，倒也沒出聲說什麼。“哇！”“賊老天，真他媽銷魂！”“平鎮有佳人，一顧傾人城。”各種粗的酸的話自看到薄紗附麵，飄飄欲仙站在金媽媽身邊的葉冰後都冒了出來。葉冰冷冷地看著這群人粗鄙的話，臉上沒有一絲反應。她自金媽媽處知道，今天她的目標是二層包廂裏的那群貴人，而不是大廳堂裏的這群。而金媽媽要她做的事情，就是直到被貴客訂下之前，她今晚都要保持在眾人麵前的神秘。金媽媽笑著聽了一會兒，才接著道：“這人啊，大家也都看到了，媽媽我不是那種滿嘴跑火車的人吧。”眾人立即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