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少年問她姓名,她便老實寫出天楠二字,問她可還記得家住何處,她隻能搖頭,寫下豐州。因為她不認識古體字,隱約記得那個極其複雜的字裏有兩個豐,這三橫一豎問世後人家自然沒看懂,害她又寫出個風注解發音,好在她認識古體風啊,結果被少年取笑了半天,對於此處的古怪,她想來想去隻好解釋,她失去了部分記憶,豐州是她途中看到的第一座城鎮。再問她可還記得父親的名字,她搖頭苦笑,總不能把老爸的名字拿出來充數吧。整理下思緒,便簡略地寫了村莊遭屠戮,她僥幸躲過劫難,隻身來到縉安等等,順便將“失憶”歸咎於目睹父母慘遭殺害受驚過度。經曆的種種苦難,現在淡淡道來,既是感慨又是慶幸,不禁長歎:“能活著,真好。”反是少年看罷,臉色變得黑沉,第三次用力抱緊她,聲音壓抑而苦澀,不斷輕輕重複說著“對不起。”聽得她心生不忍,便衝他說:“不是你的錯。”少年眼角微紅,澀然道:“是我的錯,你不知道,是我的錯。”
她隻好順著他說:“有錯不怕,錯了咱就改,改了再犯嘛。”
少年被她的滿嘴渾話給氣笑了。至於那句取笑他的話,打死她也不敢照樣寫給他,隨便糊弄過去,隻說笑話他變聲期的公鴨嗓。少年將信將疑,也問不出個究竟,隻能作罷。
少年平複後,說他手腕的傷最好瞞著哥哥,還有她識字的事也要瞞著哥哥,切記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她識字。即便她要紙筆時哥哥也在場,難免心存懷疑,但隻要不把事實擺到明麵上,隨他懷疑去。因為貧苦人家的孩子即便是男孩都很難有閑錢送去學堂識字,何況一個八九歲的女娃。而尋常富貴人家的小姐也不過通過學些《女戒》、《女則》之類的書籍來識些字,可她偏偏一句背不出來,怎不叫多心的人懷疑。更不要說她寫的字,有的筆畫刪減的厲害,有的甚至是錯別字,看上去更像是密語,指不定有人當她是敵國奸細抓起來送交官府,到時,即便她清白的很,屈打成招還不是小菜一碟。說得她後背直冒冷汗,忙詛咒發誓,絕不會向第二個人透露她不是文盲這個天大的秘密。這事她自己沒法解釋清楚,總不能說,她寫的是現代簡體版漢字,而他和他所生活的時代隻是她夢裏無意識地塑造出來。說出來也沒人信啊,連她都覺得這個夢可比現實還真實,更何況那些設定打小生活在這夢境中的人。
曾看過一部外國電影——《楚門世界》,故事的男主角從小被人挑選出來,生活在那人打造出的與世隔絕的世界,身邊的親人朋友、周遭的陌生人無不是演員飾演。他自以為真實的生活卻是別人按照既定的劇本導演出的一場場劇情。直到有人冒險告訴他真相,也許那個勇敢善良對他充滿愛意的女孩用她的真誠在他心中埋下一顆種子,使得他慢慢發現破綻,勇敢地發起抗爭,並最終離開那個束縛戲弄他三十多年的地方。
與那人相比,她還是幸運的,被束縛的不是她的人生,隻是最長不過一夜的意識。如果非要她在夢中度過漫長的一生,她也隻好妥協,說到底她也沒吃虧,算起來還比別人多活了一輩子。反正無論她怎麼努力,都很難同夢境抗爭吧。最怕是哪天走到天邊,發現天地盡處連成一體,而蔚藍的天空和滿天的雲彩不過是一幅精美的畫作,不顯眼處還有道暗門與外界相通。真到那時候,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有楚門的勇氣,跨過那道門,走回真實的世界。正因如此她才一直拒絕相信迄今所發生的一切是傳說中的穿越,那麼固執的認定這是夢境,不是因為她是無神論者,隻因為她是個膽小鬼啊。做夢還好說,醒來即便有遺憾有懷念,總歸是夢罷了,若是穿越,那可是正兒八經的活過一輩子,愛過恨過甜過痛過,人生百味都體驗個遍,臨了冷不丁的再把她弄回現代,帶著這一世的記憶再活一回,她受不了那刺激。萬一回不去豈不是更可怕,她還有許多人許多事割舍不下,即便生命中有數不清的不如意,那也是存在於那個世界才能感受到的,她所珍惜的生命和生活,她不願割舍掉啊。為了以後安安生生過日子,不人格分裂啥的,就讓她當作一個奇妙的夢來過吧。自欺其人是有點勉強,可除了心存僥幸,她還能如何自我安慰,反正在她打心底接受穿越論之前,她就抓住做夢這根稻草了。
少年的腕上的咬傷愈合的很快,沒幾天落了痂,留下一顆顆粉嫩的印子。每當她把不愛吃的青椒、胡蘿卜丁挑出擱置一邊時,少年都要挑挑眉,作擄袖子狀,她恨得咬牙。不讓李少淵知道的是他,還敢以此要挾,至於為什麼瞞著溫和少年又不告訴她。想她也曾手撫胸口裝作舊傷發作以示抗議,結果,當天她被細心嗬護,除了補藥加餐加量,還額外強灌了兩碗格外苦澀的湯藥。你問她怎不抵死不從,拒不張口,哼哼,你當她沒有嗎,無奈男女有別——體格力氣天壤之別,再說灌腸可是少年的拿手好戲。
她夾起青椒送進嘴裏,愁眉苦臉地胡亂嚼幾下趕緊吞咽下去,少年則眉開眼笑專夾些她不愛吃的放進她碗裏,不用想也知道這家夥純粹以看她吃癟為樂,絕不是擔心她挑食營養不良。是的,她是有那麼點挑食,“長征”時逮什麼吃什麼那是被逼無奈,條件好了,自然舊態複萌,不是吃不下,隻是不愛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