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向來身體孱弱的淑子卻在此時因為肺浸潤被迫休學半年,北京之行不得不往後推遲了。如果沒有這次病災和半年的休學經曆,淑子可能真的會成為一名政治家,或是庸碌一生,但她的身份至少是無比清晰的一個純正的日本人。
可是,就在這半年裏,她從一個普通的女學生,搖身一變成為歌壇新星,從日本人山口淑子成為中國人李香蘭。這一年,她才十四歲。
淑子從小就學習各種西洋樂器和三弦琴,卻並未在唱歌這方麵有過多少出色表現。而且,她起初學習唱歌也是為了盡快恢複身體。肺浸潤治愈之後,醫生建議她通過鍛煉呼吸器官來養生。柳芭聽聞此事之後,便建議她去學習古典歌劇,並為她介紹了一個著名的歌劇演員做老師,即女高音包特萊索夫夫人。
包特萊索夫夫人對淑子進行了一係列的考試,可是淑子表現得很差,夫人不耐煩地打發完她,便領著柳芭去另一個房間談話了。被冷落在一旁的淑子基本上不指望合格了,可當夫人出來的時候,卻告訴她下周可以來上課了。
在休學的半年中,淑子每天都準時去練習室學習,她的表現也越來越令包特萊索夫夫人滿意了。她跟著夫人學會了西洋唱法,漸漸擺脫門外漢的身份,掌握了很多受用終身的技巧,還在唱歌的過程中學了些德語和英語。直到有一日,包特萊索夫夫人忽然邀請她去為自己一年一度的獨奏會助演,她才知道自己真正地成功了。
包特萊索夫夫人考慮到她的日本人身份,便讓她在音樂會上穿和服,並演唱了一首日本歌曲《荒城之月》,這首歌也因為這個特殊的經曆成為她今後每次演出必唱的曲目,國歌一般肅穆莊重。
十幾年以後,淑子才明白過來,原來包特萊索夫夫人本來並不願意收她這個毫無天賦的弟子,可柳芭一直死乞白賴地糾纏她,她隻得礙於交情勉為其難地收了這個徒弟。在學習音樂的這段時間裏,柳芭每天都陪她一同前去練習室,在一旁安靜地觀看,成為她成長路上的見證者。
夜鶯初啼
淑子唱歌的動機很單純,就是為了盡快地恢複身體。雖然唱歌也讓她感受到快樂,可是她卻始終不願意選擇做歌星這條路。她在自傳中反複地提起“不想做歌星”,或許是因為歌星這個身份日後給她帶來太多的負擔和災難,也或許,她本身就隻願靜默地活著,遠離那些說不清的是是非非。
然而,自從她當眾演唱了那曲《荒城之月》,她的命運就開始被推向另一條軌道。
淑子參加音樂會後不久,她照常去練習室上課,卻碰到了一個陌生人。他叫東敬三,是奉天廣播台的工作人員。他們在音樂會中看到了淑子的表現,極為賞識,她是日本人,又會說標準的北京話,是他們推行“日滿親善”的絕佳代言人。他此行前來,就是為了邀請淑子給“‘滿洲’新歌曲”節目錄製歌曲。
時值 1933年,奉天已是偽滿洲國的天下,奉天廣播台與偽滿洲國同時成立,是日軍推行殖民統治的工具。對於這些,十三歲的淑子自然不懂,可是周圍的朋友和老師包特萊索夫夫人都勸她接受這份工作。東敬三事後又登門拜訪,追問她父母的意見。母親認為這是“為國效力”的行為,因此十分讚成。
從此,偽滿洲國的天空中開始回蕩著一個優美的女聲,她名字叫李香蘭,唱字正腔圓的中文歌曲,哀切婉轉,有“靡靡之音”,也有《漁光曲》這樣的歌聲,很快就贏得了許多人的喜愛。那時候的李香蘭,隻是憑興趣和直覺唱歌,並不追究其中意蘊。作為一個十幾歲的女孩,未經世事,又怎能體悟那些情感深切的歌詞呢?
不過,作為一個不露臉的歌手,她最常用的身份還是女學生。不久之後,她就隻身前往北京去讀書深造。而唱歌,隻是她假期生活的一部分。她隻靠假期時間來錄一些歌曲,供廣播台反複播放。
她去北京之後,住在北京政要潘毓桂家中。離開了日本人的領地,淑子才發現原來滿洲國以外的世界是那麼的不一樣。那時候,北京人民的反日情緒日漸高漲,處處都是排日抗日的氣氛。淑子想要在北京安全生存下來,就必須漸漸淡化自己日本人的身份,與同學們打成一片。從她踏上前往北京的火車時起,她就換上了中國人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跟中國人一樣。也是從此時起,她開始不自覺地在兩種身份之間轉變,原本自保的行為,卻漸漸地讓她迷失了自己的本心。
淑子在北京求學期間,更名潘淑華,隨義父潘毓桂的姓氏,又取了本名的“淑”字,而“華”自然是“中華”之意。
潘毓桂也是親日派政客。在潘毓桂家中,淑子受到的待遇與潘家兩個女兒是一模一樣的,家中人對她也十分親切。她在北京的時候,每天早晨在鴿哨聲中蘇醒,洗漱完畢後,與潘家兩姐妹一同並轡練馬。她們騎著馬穿過朝霧彌漫的胡同,兩側長著槐樹的大街,在西城區內疾馳。之後到北海公園吃一點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