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高爾基作品精選(2)(1 / 3)

“失去了父母?”娜塔莎重複了一遍,“這是一點都不要緊的。我父親是一個粗魯的人,哥哥也一樣。而且都是酒鬼。姐姐——是一個不幸的女人……她嫁給了一個比她年紀大得多的人……那是個非常有錢、卻無聊而貪心的家夥。母親——真可憐!她和你一樣是個老實人。像小老鼠一般的瘦小,並且跑得也是那麼快,見了什麼人都害怕。偶爾,我很想見見我的母親呢……”

“啊喲,你真夠可憐的!”母親悲傷地搖著頭說。

姑娘忽然抬起頭來,仿佛要驅除什麼似地伸出手來。

“哦,不!我常常感到這樣高興,這樣幸福!”

她的臉色蒼白,藍色的眼睛明亮地閃動著光輝。她把兩手放在母親的肩上,用低沉而生動的聲調說:

“要是你知道……要是你了解,我們在做著何等偉大的事情,那該多好啊!……”

一種親切羨慕的感情,觸動了符拉索娃的心。她從地板上站起身來,悲哀地說:

“在這個上頭,我太老了,又大字不識半個……”

巴威爾的論說越來越多,爭辯也愈來愈強烈,——人也瘦多了。母親覺得,當他和娜塔莎談話,或者盯著她的時候,他的尖銳的目光馬上就變得柔和了,聲音也親切起來,甚至他整個人都變得單純了。

“上帝保佑他!”母親想著,暗自微笑著。

每次集會上,一到爭論激烈而狂熱的時候,霍霍爾總是站起身來,像鍾擺一樣地搖著身子,用洪亮的嗓音說些單純而溫和的話,於是大家都為之更鎮靜、更嚴肅起來。維索夫希訶夫總是非常陰鬱,似乎是在催促大家到什麼地方去,他和那個名叫薩莫依洛夫的紅發少年,總是搶先開始爭論,那個圓腦袋、頭發白得像用刷子粉刷過的伊凡·蒲金經常對他們兩個表示同意。頭發光滑而漂亮的雅考夫·索莫夫——說起話來低沉而嚴肅,他不常參加辯論,他跟額角很寬的菲佳·馬琴,每逢辯論的時候都是站在霍霍爾和巴威爾的一邊。

娜塔莎不來的時候,往往由尼古拉·伊凡諾維奇代替她從城裏來參加集會。他戴著眼鏡,個子矮小,留著亞麻色的胡子,不知他是遠方哪一省的人,說起話來總保有一種“噢”“噢”的特別口音。他整個人都有點外地人的味道。他總是說最簡單的事兒——家庭的生活、小孩子、生意、警察、麵包和肉類的價格等等,凡是與居家過日子有關的他都談論。就在這繁複的事情裏,他能發現許多的虛偽、混亂、愚蠢,或者十分滑稽而且明明對人們不利的地方。

在母親眼裏,他仿佛來自遙遠的別的什麼國度,在他的國度裏,一切都是正直的,一切都是安逸的。但是到了此地,一切都和他不對勁兒,他不習慣這種生活,不以為這種生活是必不可少的,也就不喜歡它。它在他心裏激起一種希望根據自己的意誌改造一切的沉著執拗的意願。

他的臉色略微發黃,眼睛周圍布滿了細密而發亮的皺紋。他的話音頗低,手卻總是熱乎乎的。他和符拉索娃打招呼的時候,總是拿他有力的大手,裹住她的整個手掌。每每這樣的握手之後,母親總感到些許輕鬆與安心。

此外,從城裏前來參加集會的還有其他一些人,來得最勤的,是個在清瘦白皙的臉龐上生著一雙大眼睛的、身材苗條的姑娘。她的名字叫莎馨卡。她的言行舉止都很像男人,她通常總是生氣地鎖著一對濃黑的眉毛,每當說話的時候,那有筆直的鼻梁的鼻孔,總是不停地鼓動著。

莎馨卡最先高昂地說:

“我們是社會主義者……”

當母親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就馬上盯住這個姑娘,並懷著無名的恐懼。她曾聽說社會主義者刺死了沙皇。那是在她年輕時發生的事件,當時大家都說,因為沙皇解放了農奴,地主們要向沙皇複仇。他們發誓非殺了沙皇才剃頭。因此人們稱他們為社會主義者。但是此時此刻她真不明白為什麼她兒子和兒子的朋友們也是社會主義者了。

散會之後,母親問巴威爾。

“巴甫魯沙,你當真是社會主義者嗎?”

“當然!”他站在她麵前,照例用明快而果斷的口氣說話,“為什麼問這個?”

母親歎了口氣,垂下眼瞼問道:

“當真?巴甫魯沙?他們不是反抗沙皇,還殺死了一個沙皇嗎?”

巴威爾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用手摸著腮幫,微笑著說:

“我們不需要這樣做。”

他用柔和而又嚴肅的聲調,給她解釋了許久。

她望著他的臉龐,心裏琢磨:

“這孩子是不會做壞事的!——他是不會的!”

可是到了後來,這個可怕的名詞用得更多了,當然它的鋒芒也就漸漸地磨平了,最終這個詞和數十個別的她不懂的名詞一樣,聽得熟慣了。然而她對於莎馨卡還是有點不大喜歡,每次她來了之後,母親總覺得有點不安,不自在……

有一次,她心懷不滿地噘著嘴對霍霍爾說:

“莎馨卡怎麼那樣厲害!老是下命令——你們應當這樣,你們應當那樣……”

霍霍爾朗聲大笑。

“說得對,媽媽!你的眼力真不錯!巴威爾,你以為怎樣?”

他又向母親擠了擠眼,眼神中含著嘲笑,回答到:

“貴族嘛!”

巴威爾鄭重地評論:

“她是個好人!”

“這話說得對!”霍霍爾證明說,“她就是不明白她自己應當那樣做,而我們是願意而且那樣做的!”

他們又開始討論起母親所不理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