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高爾基作品精選(10)(1 / 3)

“人家在騙你呢,老弟。雅典是沒有的,倒有個雅特斯,不過那不是一座城,倒是一座山,山上有個修道院。就是這麼回事。那個地方叫雅特斯聖山。有這樣的圖片,那個老頭兒就是販賣這種圖片的。在多瑙河邊有一個別爾歌羅德城(此城不在多瑙河邊,譯者),就像咱們的雅羅斯拉夫爾城或尼日尼城一樣,都是些平平常常的城,可那裏的鄉村,卻不一樣。那兒也有娘們,不過那些娘們兒可真是有意思。我差點為這麼一個娘們兒留下不走了,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他用他的手掌用力磨擦著他那張似乎沒長眼睛的臉,使那些硬胡子發出輕微的響聲,於是他就笑了,這笑聲從嗓子的深處發出,好像一個破鈴響。

“我這個人特愛忘事!要知道那時候我跟她是非常的要好……分手的時候她哭了,我也哭了,真是……”

他就開始用平靜的、不害臊的口氣教我怎樣去勾引女人。

我們就坐在船尾,溫暖的月夜籠罩著我們。在銀白色河水的盡頭,依稀可看見岸邊上的草場,高高的岸上有些黃色的燈火在閃煉,像是從天上掉下的幾顆星星。周圍的一切都在活動,毫無睡意地抖動,過著寧靜而又執著的生活。在這樣可愛的淒然的寂靜中,那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在響著:

“經常,她張開雙臂,像大字形一樣……”

亞科甫不知羞地講著,卻不肉麻,他的那些話裏沒有誇耀,也沒有殘忍,隻有率直的稍稍帶有悲哀的感覺。毫無遮掩的明月,讓人遐思,讓人激動,也讓人感到莫名的憂鬱。使我隻能去想好的事,最好的事,我便聯想起了瑪爾果皇後和真實得令人難忘的詩:隻有歌兒才需要美,

美卻不需要歌兒……

我像趕開微微的睡意一樣,趕開這種夢幻般的幻想,然後向這個司爐工人追究他的生活經曆和見聞。

“你真是個怪人。”他說,“該怎樣給你說呢?我什麼都見過。你問我見過修道院嗎?自然見過。見過飯館嗎?也見過。達官貴人們的生活、貧苦老百姓的生活,我都見過。我自己呢,經曆過吃飽的生活,也經曆過忍饑挨餓的生活……”

他好像正走在一條深水河麵上搖搖晃晃的險橋上一樣,慢吞吞地追憶往事說:

“好,舉例來說,有一次我因偷馬被關在警察局裏,當時我想我肯定會被流放到西伯利亞去。正巧警察分局長因為他家的新房子裏的爐灶倒灌煙而罵街。我聽到後,就說:‘老爺,這個我能修好。’他對我說:‘你少嗦,就連最高明的師傅都沒辦法……’我說:‘有時候,羊倌比將軍還要高明呢。’那時我想,反正我要去西伯利亞了,什麼事情都無所謂了,對什麼人說話都很大膽。那個警察分局長就對我說:‘那你就試試吧,’然後又說,‘不過,你要是把爐灶越修越糟,我就砸斷你的骨頭。’我用了兩天的時間把這個事完全做好了。那個警察分局長驚奇,大叫:‘傻瓜、混蛋!你有這麼高明的手藝,竟然去偷馬,怎麼回事?啊?’我說:‘老爺,我糊塗了。’他說:‘這倒是實話,你真是糊塗,我真有點可憐你了。’你聽聽,他說他可憐我,作為一名警察,應該鐵麵無私,可你看,他卻可憐起人來啦……”

“那又怎麼啦?”我問。

“不怎麼。他可憐我。還要怎樣呢?”

“為什麼要可憐你?你簡直就是一塊大石頭嘛!”

亞科甫好意地笑笑:

“怪人,你說我是石頭嗎?就真是石頭,也應該可憐它。石頭自有石頭的用途,路得用石頭鋪啊,世上萬物都應當愛惜,沒有一樣東西是毫無用途地存在的。沙土算得了什麼?沙土就能使小草落地生根……”

這個司爐工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愈加明白了:他肯定知道我所不理解的東西。

“你怎樣看那個廚師?”我問。

“你說小熊嗎?”亞科甫冷淡地說,“對他能有什麼看法呢?什麼看法也沒有。”

這話倒一點不假,伊凡·伊凡諾維奇總是那麼嚴謹、穩重,讓別人對他無可指責。他隻有一件事使人發生興趣:他不喜歡這個司爐工,老是罵他,卻又常常請他喝茶。.

有一天,這個廚師對亞科甫說:

“要是現在還是農奴製,而且我又是你的主人,對你這個懶鬼,我一星期用樹條打你七次!”

亞科甫認真地說:

“七次,是不是太多了。”

廚師雖然罵他,但是不知為什麼又總把各種各樣的食物送給他吃。廚師粗暴地塞給他一塊,說:

“吃吧!”

亞科甫不緊不慢地咀嚼著,說:

“沾你的光,使我更加身強體壯了,伊凡·伊凡諾維奇!”

“對你這個懶鬼來說,身強體壯有什麼用處?”

“有什麼用處?能活大年歲呀……”

“可你活著是為什麼呢,懶鬼!”

“鬼也要活著呀,難道活著沒意思嗎?伊凡·伊凡諾維奇,活著,多開心呀……”

“簡直就是白癡!”

“你說什麼?”

“白——癡。”

“多麼怪的詞。”亞科甫很驚訝。可是“小熊”對我說:

“是啊,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咱們在地獄一樣的爐灶前熬幹了血汗,烤糊了骨頭,可你看他,卻像個豬似的就知道吃!”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司爐工人邊說,嘴裏還不停地嚼著食物。

我知道在鍋爐房工作比在廚房裏工作辛苦得多,盡管都是在爐火麵前,但鍋爐房卻熱得多。好幾次晚上,我同亞科甫一道去燒火,但為什麼他不把自己的勞動的辛苦告訴廚師聽!這令我感到驚奇。是啊,這個人肯定有些道理但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