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沉、雨絲降臨。
數月未有滴雨的雍州城降下了開年後的第一場雨。
人們已經麻木的靈魂在這場雨裏蘇醒了一些,最重要的是城中老字號永豐軒米糧鋪於今天開倉賣糧。
且價格為鬥米八錢,而非八十錢。
與往年相比雖貴了些,卻到底還在可承受的範圍內。
畢竟,雍州城裏明麵上能見到的糧食的地方已經沒有了。
比起被餓死,多數人還是願意拿出多一點的錢還保命的。
此時的永豐軒外擠滿了麵黃肌瘦的人們,他們如同經年不見天日的幽鬼,緊緊的抓著手裏的米糧袋子,舔著幹裂的唇拚命的往前前進、再前進一些,卻沒有人敢真的越過前麵的人,哪怕是一個。
因為,往日裏門可羅雀的永豐軒外站著數十個勁裝冷峻的守衛,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一襲黑袍,腰間短劍橫陳,手上連弩不鬆,目色冷然的注視著永豐軒的一舉一動。
永豐軒內十幾個夥計正熱火朝天的拿著器具一鬥一升的為往來的人們裝著米兩袋子,在這些人之外,一個年輕的掌櫃哭喪著臉一筆一劃的在作著紀錄,在這掌櫃身上站立著一老一少兩個男子。
年紀大的男人褐色的卷發、滿臉茂密的胡須,他雖然年紀略大,但是目光矍鑠,正牢牢的盯著掌櫃的在做的賬目,而年輕的男子五官深邃、膚色白皙,舉手投足間隱隱有股邪斯的味道。
“這半日下來,永豐軒已經損失百金!”年輕的掌櫃做西子捧心狀,連連哀歎,他不是別人,正是這永豐軒的掌櫃,宋連軒。
而那年輕的、五官深邃、氣質邪斯的年輕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喜歡穿金戴銀的古董商人米可苑。此刻他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宋連軒,不懷好意的說道:“我不介意你現在漲價,反正八錢也罷、十錢也好,本質上有什麼區別呢?”
宋連軒看了看外麵那些形如鬼魅的人們、認真的思考了米可苑的話,頓時打了個寒噤。“有,這一刻是有的。”
“哦?有嗎?”米可苑輕柔一笑。
米瓊冰冷的目光掃射了過來,冷聲說道:“阿郎,不許胡鬧!”
“是,阿爹!”米可苑收斂了眼中的邪斯,規規矩矩的答複米瓊。
米瓊這才沉聲對宋連軒說道:“價格是三郎定下來的,他這樣做必定有其考量,且外麵這樣的局勢,擅自提價的後果是什麼你想過嗎?”
“米老說的是,連軒受教。”宋連軒連忙一拱手,那張布滿貪財欲望的臉上竟是一派真摯,看的米可苑雙眼一眯。
因為宋連軒的這一舉動很像某個人,某個讓他從小就忍不住想蹂/躪的人,可巧的是那人此刻以一種十分悠閑的姿態出現在他們麵前。一襲黑底暗紋的袍衫、一件深紫色的蔽衫,手掌一把黑骨白麵的折扇在手上開開合合聲音清脆,因他未曾執傘,額頭鬢角難免沾染著些雨漬,顯得眉眼沉靜清冷、一塵不染的幹淨,合著他身上薄荷般清冽的味道越發給人難以親近的感覺。
“米叔早。”
“嗯,你這一大早是去哪裏?”米瓊打量著他,微微一皺眉。“一身的雨水,去換了衣服再來,當心風寒。”
“是。”
他轉身朝永豐軒走去,卻沒有想到身後會附上一條“尾巴”,一踏入永豐軒的後院他手中的折扇便在手中化作了傷人的利器,直取身後之人的咽喉。
身後那人反應極快,不待他第二波攻擊來,已經抽身退後跳出他的動機範圍,披著一身雨霧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四郎牙痛,他最煩的角色莫過於此人,偏這家夥又是那種不識時務的主,有事沒事就喜歡往他手心裏撞。“你最近很閑嗎?總跟著我,想趁火打劫還是落井下石?”
米可苑揚唇一笑、十分無辜的說道:“你為何將吾想的那麼壞?豈不知佛家有雲,你心中所想乃目中所見。”
“哼!”四郎冷笑,朝米可苑擺了擺手,米可苑一愣,還是乖乖的走到他身邊,倒不是他膽子有多大,不過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態,反正他不相信他阿爹在附近的情況下四郎敢動手蹂/躪他。
四郎一把揪住米可苑的衣領,冷聲說道:“米可苑,你這些年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我還是略知一二的。若不是為了米叔,我豈會容你活著回到建安!”
嘖,還是這麼戾氣森然!
米可苑緊扣住四郎的手腕悠然一笑,說道:“果然四郎還是掛念米可苑的,正因如此米可苑才敢有恃無恐。”
四郎手上突然用力,掐的米可苑臉色蒼白、雙目充血,他才輕輕一笑。“是嗎?既然如此本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精神,四郎就送你一程。”
米可苑臉色一白,沒有想到四郎的手徑直扣住了他的頸項,驟然用力,將他咽喉瞬間收緊,空氣斷絕時雙目眥裂,雙耳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