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原以為我隻是一個生活在黑暗裏的人，周圍滿是鮮血的腥味兒和刀劍的光亮。我沒有資格去愛上一個人，也無法用我這沾滿鮮血的手去撫摸他的臉龐。不曾想過，我也曾有天真爛漫的時光，穿梭在野花漫步的山間，帶著串串風鈴般的笑兒。
“適我願兮，與子偕臧。”
“淩兒，我想拉緊你的手，一生一世。”
“淩兒，我會救你，我定會救你。”
“淩兒，……”
……
我以為我這一生無所牽係、無所依附，飄搖如葦絮，冷麵無心，終究是我一個人的事。不曾想過，能與人有地老天荒的誓言。
一生得一傾心之人，已是足矣。他的恩，注定我隻能虧欠；他的情，我又如何相償。相守偕老，對我來說隻能是癡望。
若我還是當年天真的小女孩，若他還是當年溫柔的少年，我定會緊緊抓著他的手，一生一世。可是，……
也許，不憶、不思、不念、不相見，方是成全。
第一章
夜風淒緊，我輕盈地越過宅院的高牆，長劍一出，屋前的兩個守衛便倒下了。我猛地推開門，用沾滿鮮血的長劍指向一雙驚恐的眼。
“來人啊！大膽！竟——”話語未落，他便躺在我的刀劍下，胸口的血還在不斷地溢出……
我轉身離開，關上房門，迅速地躍出牆外，駕馬飛馳。
“姐姐，主公命你前去。”寒霜接過韁繩。她和我一樣，都是活在黑暗裏的人。而我們是這太尉府中的死士，喚作影子。
“我立刻就去。”我快步地向著他的屋子走去，也許又有什麼任務……
敲一敲門，“主公，是我，冷綾。”
“進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我推開門，見他手攜清茶，嘴角含笑。“可還順利？”他將那茶飲盡，轉眼看向我，滿是柔和的目光中卻又帶著幾分寒氣。
“一切都已辦妥，主公放心。”我看向他，目光無波無瀾。
他轉頭把玩著茶杯，“這個周老頭，小小郎中令也竟同我作對！這下，清淨多了。本來你應休息幾日，再與我辦事。可是，世子那蠢貨竟然落了把柄在丞相手中。”
“世子生性散漫，醉於煙柳，懶於政務。這些年全是主公你在背後扶持他，他才能有今日。”
“懶人總比聰明人好控製，”他嘴角噙著一絲笑，“丞相手中有世子貪私的賬本，找到它毀掉，與之相牽連的人，一個不留。”他遞給我一張寫了人名的紙條。“在丞相府會有人和你接應，小心行事，我信你。”
“是，冷綾先退下了，收拾好便立刻出發。”我信你，何由的信，隻是信我一定能成嗎？若是，我也……他，會不會有一絲心痛？
“等等，”他拉住我的手，他的眉頭微蹙，“胳膊在流血，你先坐下。”
舞刀弄劍已為習常，這些小傷我便連痛也沒有了。“冷綾無礙，主公不必……”我還未說完，他已將我按在椅上，輕挽起我的袖子，細語：“可還疼？”我搖搖頭，他拿了一塊白綾為我包紮好傷口。我靜靜地看著他，半垂的烏絲落在肩頭，細長的眉，我永遠也看不透的眼，還有那似笑非笑的嘴角。他仿佛在我的腦海中存在兩個模樣，一個令我畏懼，一個讓我依戀。
往事如煙，記憶如絮，風吹了，便散了。我甚至開始懷疑那些記憶裏的溫存隻是我的幻想，在冰冷的世界裏癡念著些許陽光。
他將白綾係上，望向我，目光如水，溫柔地說道：“好了。”
我一向是拒絕與人親近的，更別說如此觸碰。我所遇到的人，除了他，都是將死之人和殺人之士。無情、無欲，隻聽從命令，是我們影子的宿命。可是他卻總是撥動著我內心柔軟的地方，讓我有個幻想，癡念著我的人生或許還有別的可能……
我身子向後一傾，站了起來，有意退後了幾步：“冷綾，先下去了。”
他揮一揮手：“去吧。”他的目光就像一汪潭水，深不見底。林謨言，鄭國的太尉，手握大權，暗地輔佐世子劉誓。世子劉誓生性散漫，不思進取，惹了一大堆禍事，事事都靠林謨言才平息下來。而劉誓對這個外表平易近人的太尉大夫也是言聽計從。
主公想要長久的坐穩他的位子，就在府中暗地訓練了我們這群死士。朝局中，凡是忤逆了主公的人，位階小的直接了結，位階大的即遭構陷。我的手裏不知沾滿了多少鮮血，開始的時候我還會問自己：為什麼要除掉他們？他們該殺嗎？可是，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亡。我原先何嚐沒有真情實感！可是，當我看到昔日的同伴或因被捕自殺，或因任務失敗被殺，我，又會如何？那一具具躺在我麵前的屍首，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我，我注定無法享受常人的情愛。山間竹林，清茶淡酒，平平淡淡，何嚐不是種歡愉。可平淡，對我來說也隻能是種奢望。我隻能是一個生活在地獄裏的人，身上鮮血淋漓，刻著一疤又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