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這種生物,想要死,有時候無比困難。
有的時候極為簡單。
步九重的手掌與仇無衣的身體之間連著數條紅黑相間的堅實鎖鏈,它們正是仇無衣身上天衣之中所鑲嵌的衣骨,不費吹灰之力,步九重將它們輕而易舉地從天衣上抽出,就像仇無衣曾經做過的事情一樣。
此時此刻,這裏若是有一個熟悉天衣的裁縫師,定然會因為空手奪取衣骨的神技而顫抖。
不過事實上的確有一個裁縫師在旁邊,那就是嘻嘻怪笑不停的胡博士,而除了他以外,鬥技場周圍已經灑滿了骨屑與汙血,不再有半個人影,全都變成了夜無明的食物。
騎士團成員在夜無明大開殺戒之前大部分撤出了賽場,隨著一起從特殊通道撤離的貴賓一起,隻有少數幾個實在看不過去硬要維持秩序幫助觀眾的,這些人成了夜無明首要的攻擊目標,很快就被通通消滅,所以現在已經沒有外人能證明夜無明做了什麼。
當九死一生的觀眾們逃出去之後,驚魂未定之際,正要向騎士團員訴說場內發生的慘狀,卻突然發現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不僅想不起凶手,甚至連發生的事情都很模糊,個別人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出逃。
幹涉記憶,這也是夜無明的力量之一,不過尚不成熟,當她一開始發現啟明星似乎能在某種程度上抵抗自己力量的時候就已經盯上了他們,尤其是對自己記憶最深的仇無衣。
那時候,她還不太清楚仇無衣的真實身份。
“就這樣結束,好嗎?我的兄弟。”
步九重剛剛親手殺死自己的摯友,自己的親生兄弟,臉上卻毫無應有的愧疚與悲傷,平和的神色也沒有絲毫波動,仿佛這一切都理所當然。
仇無衣已經聽不到步九重的聲音。
絕大多數情況下,死人聽不到任何聲音。
但天衣還沒有“死”,如果換做其他人,當天衣被破壞成這種樣子的時候早就性命不保。仇無衣卻不同,他與一般人類的身體結構差異很大,身上的每一條無法抹平的傷痕都意味著一次紡命之線的植入,同時意味著人類的“成分”相應減少了等同的重量。
除了精神,靈魂尚且屬於人類以外,仇無衣其實已經相當於一件有自我意識的天衣,隻不過其中有很多未加過濾的“雜物”而已,所以他才會擁有空手抓去衣骨,並且主動吸收紡命之線的能力。
“哥哥,為什麼它還在不停下落?”
夜無明疑惑而警惕地凝視著高空,以她的知識來看,仇無衣應該沒有主動控製星球的力量,之所以他曾經召喚出星球,完全是因為失控而力量透支的緣故。
按理說,當仇無衣死亡之後,星球肯定會立刻消失。
事實上卻沒有。
不僅沒有消失,甚至星球的下墜速度都沒有減緩,依然在不停地加速。
距離鬥技場十數公裏的場外,一群騎士嚴密地保護著載著“貴客”的動力車。
車上除了事先安排好的司機以外,唯一恢複了一點意識的是謝凝,盡管她身體所受的傷比誰都重,而且眼睛也一時之間無法重現光明,但畢竟沒有遭到夜無明的直接襲擊。
“大叔……那是……什麼……”
細微如蚊子的聲音自謝凝的嘴角吃力地流出,如果可能的話,她真的很想親眼看一看到底什麼樣的東西會令自己如此恐懼不安。
“天災……大概吧,好好休息,萬一大家都能活下去,最後還要依靠你的力量。”
酒鬼大師半身探出車窗,自暴自棄地灌了一口瓶中的酒,勉強一笑。
有些東西瞞得過別人,瞞不過他。
星球在視線的注視下已經變得比太陽龐大十倍,這麼大的東西落到地麵,看來是凶多吉少了。
霎時間,酒鬼大師的目光突然劇烈地一抖,雙手死死抓住了車窗邊緣,全身都隨著目光抖動起來。
他看到一個極小的人影衝向下墜的星球,二者之間的比例相差太大了,簡直相當於螞蟻企圖撼動大象。
可是二者的氣勢若是相互比較一下,那個小小的人影似乎才是龐大的巨象。
在夜無明的微笑之下,步九重終於現出了他的天衣真身。
與所有人的天衣完全不同,就算是夜無明,開啟天衣力量的時候,也會從被封印的手臂中幻化出襲擊人的怪異機械或鎖鏈,一定會比使用天衣之前多出些東西。
步九重的天衣恰恰相反,他身上的衣物卻在不斷破體而出的光芒侵蝕之下化為了灰燼,反而越來越少。
眨眼之間,除了後背那個不住散發著強光,且在慢慢旋轉的圓環之外,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化作了光,如同一個沒有形體的生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