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解人蔡元培一生與教育有緣,他雖然對於激發學界風潮的社會原因有清醒的認識,並有針對性地提出分別學生性質,設不同學校以造就不同材料的具體解決辦法,但在社會危機迫在眉睫,矛盾衝突日益加劇的氛圍中,青年。學生和教育家的理性很難協調一致。專為甲派學生而設的愛國學社,很快也與中國教育會發生衝突,導致解體,兩全設想不能奏效。此後,如何對待學潮,一直是困擾蔡元培的兩難課題。他承認學生運動有喚醒國民的作用,但隻是“一時之喚醒”,若要“永久之喚醒”,“不能不以研究學問為第一責任”《告北大學生暨全國學生書》,高平叔編:《蔡元培全集》第3卷,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313頁。。學生從事政治運動,為社會作出犧牲,既有功效,又有損失,相比之下,“實在是損失的分量突過功效”。要想根本解決中國的大問題,必須“專心增進學識,修養道德,鍛煉身體”,用餘暇服務社會,指導平民,以備將來。《去年。五月四日以來的回顧與今後的希望》,《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385頁。他體諒學生的躁動情緒,源於社會空氣的惡劣,學生欲以改革學校為改革社會政治的起點,並在1922年。10月北京大學講義費風潮平息後返回北大的演說中特別提到:“我還記得二十年。前革命主義宣傳最盛的時候,學生都懷著革命的思想,躍躍欲試,就在學校裏麵試驗起來。說是學生是學校的主人翁,譬如一國的國民;教職員是學生的公仆,譬如國家的政府;國民可以革政府的命,學生就可以革教職員的命。那時候長江一帶,這種試驗革命的學校,不知多少。他的導火線都很簡單,大半為記分不公平或飯菜不好等小問題,反對一個教員或一個庶務員,後來遷怒於全體教職員,鬧到散學。”這顯然包括潯溪公學的風潮。但他不讚成用學校來比國家,希望學生自製,作社會的模範。《北大十月二十五日大會演說詞》,《蔡元培全集》第4卷,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74—275頁。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附和杜亞泉當年。的主張。
教育管理,本有權威與自治兩種形式,孰是孰非,或各有利弊,還存在爭議。分別情形,因地製宜,才能優勢互補,變消極為積極。而學校與社會有別,適宜於社會者,未必適用於學校。因學生尚在社會化的過程之中,不能對自己的行為負完全責任。但學校與社會如果實行兩套趨向相悖的製度,難免造成緊張與衝突。大變動時代,社會流行思潮與既有製度精神常相反對,所以革命時期,學潮往往是社會動員的開端,而且從大背景看,有不得不然的潛因。但以改革學校為改革社會政治的起點,犧牲的卻是教育和學生自己。具體追究學潮的起因,不一定具有明確的“革命”性,有時甚至因為革新勢力的先鋒與本體尚未協調,或者本身利益不一致,因而出現激進與穩健傾向相互矛盾的衝突。隻是學界革命主義風起雲湧的時代氛圍,令諸如潯溪公學之類的自發風潮產生衝擊震蕩既有統治秩序的作用。麵對學潮這柄雙刃劍,如何利用其不得已而為之的積極意義,並抑製其包含的盲動因素對“革命”帶來負麵影響,使革命循著近代的軌道走上建設之路,讓情緒的宣泄得到理性的結果,而不致重複舊日造反的一味破壞,政治和教育的領導者不免有因時因地因人而異的兩難取舍。研究者隻有回到曆史現場,體會前人的苦心孤詣,才能得出合情合理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