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踏出最安穩的步伐
想用安穩的步伐丈量紅塵,那麼選擇修禪吧!當我們將身心合為一體,用全然放鬆的心境去麵對世間的種種時,當我們逐漸打開自己的心門去感受這個過程給我們帶來的喜樂和平和時,我們所踏出的就是最安穩的步伐,由此,我們便靠近了幸福。
清淨之蓮——林清玄
偶爾在人行道上散步,忽然看到從街道延伸出去,在極遠極遠的地方,一輪夕陽正掛在街的盡頭,這時我會想,如此美麗的夕陽實在是預示了一天即將落幕。
偶爾在某一條路上,見到木棉花葉落盡的枯枝,深褐色的孤獨地站邊,有一種簫索的姿勢,這時我會想,木棉又落了,人生看美麗木棉花的開放能有幾回呢?
偶爾在路旁的咖啡座,看綠燈亮起,一位衣著素樸的老婦,牽著衣飾絢如春花的小孫女,匆匆地橫過馬路,這時我會想,那年老的老婦曾經也是花一般美麗的少女,而那少女則有一天會成為牽著孫女的老婦。
偶爾在路上的行人陸橋站住,俯視著在陸橋下川流不息,往四麵八方奔串的車流,卻感覺到那樣的奔馳仿佛是一個靜止的畫麵,這時我會想, 到底哪裏是起點?而何處是終站呢?
偶爾回到家裏,打開水龍頭要洗手,看到噴湧而出的清水,急促地流淌,突然使我站在那裏,有了深深的顫動,這時我想著:水龍頭流出來的好像不是水,而是時間、心情,或者是一種思緒。
偶爾在鄉間小道上,發現了一株被人遺忘的蝴蝶花,形狀像極了鳳凰花,卻比鳳凰花更典雅,我傾身聞著花香的時候,一朵蝴蝶花突然飄落下來,讓我大吃一驚,這時我會想,這花是蝴蝶的幻影,或者蝴蝶是花的前身呢?
偶爾在靜寂的夜裏,聽到鄰人飼養的貓在屋頂上為情欲追逐,互相慘烈地嘶叫,讓人的汗毛都為之豎立,這時我會想,動物的情欲是如此的粗糙,但如果我們站在比較細膩的高點來回觀人類,人不也是那樣粗糙的動物嗎?
偶爾在山中的小池塘裏,見到一朵紅色的睡蓮,從泥沼的淺地中昂然抽出,開出了一句美麗的音符,仿佛無視於外圍的汙濁,這時我會想:呀!呀!究竟要怎麼樣的曆練,我們才能像這一朵清淨之蓮呢?
偶爾……
偶爾我們也是和別人相同地生活著,可是我們讓自己的心平靜如無波之湖,我們就能以明朗清澈的心情來照見這個無邊的複雜的世界,在一切的優美、敗壞、清明、汙濁之中都找到智慧。我們如果是有智慧的人,一切煩惱都會帶來覺悟,而一切小事都能使我們感知它的意義與價值。
在人間尋求智慧也不是那樣難的。最重要的是,使我們自己的柔軟的心,柔軟到我們看到一朵花中的一片花瓣落下,都使我們動容顫抖,如悉它的意義。
惟其柔軟,我們才能敏感;惟其柔軟,我們才能包容;惟其柔軟,我們才能精致;也惟其柔軟,我們才能超拔自我,在受傷的時候甚至能包容我們的傷口。
柔軟心是大悲心的芽苗,柔軟心也是菩提心的種子,柔軟心是我們在俗世中生活,還能時時感知自我清明的泉源。
那最美的花瓣是柔軟的,那最綠的草原是柔軟的,那最廣大的海是柔軟的,那無邊的天空是柔軟的,那在天空自在飛翔的雲,最是柔軟!
我們心的柔軟,可以比花瓣更美,比草更綠,比海洋更廣,比天空更無邊,比雲還要自在,柔軟是最有力量,也是最恒常的。
且讓我們在卑濕汙泥的人間,開出柔軟清淨的智慧之蓮吧!
慧心禪語:
當我們刻意地想要發現美的時候,究竟是我們發現了美,還是美主動豐富了我們的眼睛?究竟是心靈裝進了美,還是美闖入了心靈?
《菜根譚》裏說道:“無事時,心易昏冥,宜寂寂而照以惺惺;有事時,心易奔逸,宜惺惺而主以寂寂。”也就是說,一切的外在狀態都是取決於內心,你想要如何選擇,那麼選擇就會如何成就你。換言之,如果你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你就會擁有它。柔軟的心也是如此,當你的心能夠容納萬物時,一切的事物都是美的。要知道,心中有蓮,則足下生蓮。
我是禪花一朵——本性法師
近日,主法福州開元寺水陸空法會。
法會現場,各色鮮花,點綴諸壇,很是莊嚴與善美。人人見之,心生歡喜。
從鮮花,我想到禪花。
正如胡蘭成一語點破——禪是一朵花。
禪的起源,多唯美啊。佛陀拈花,迦葉微笑。
這讓我想起,花的微笑,微笑的花。
唯美,是花的一麵,也是禪的一麵。
禪花的另一麵,雖也唯美,卻是令人感傷的了。
諸壇之外,竹簍子裏,往往橫臥或豎臥著一些枯花。花枯了,就被扔進竹簍,等待的命運,便是被拋棄,隻是有的拋得文明,有的拋得野蠻。看枯花,誰會想到,枯的它曾經來自花蕾,曾經芬芳四溢,引得讚美連連。“江國春風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裏。”雪竇禪師如是說。這是悲?還是喜?其時的深花,而今又在哪裏?原來,枯花,便是其歸宿與結局。曾經,在泰寧慶雲寺,寺前寺後,自然山野,異草奇花,它們從不通知我們,便悄然競相綻放。走過它們之間,我也想做禪花一朵,一如它們,開得那麼奔放,那麼灑脫,那麼坦誠,那麼至真,甚至那麼肆無忌憚,那麼不顧一切,不問有無觀眾,不計有無雨露,不究何時飄落,甚至無意知曉落花成泥後會被踏上什麼、會被栽上什麼,未來是輪回成花還是輪回成樹。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禪花處處,那麼,這個時空中,有多少世界?
在這多少世界中,我們會是禪花處處中的哪一朵?
我願是那一朵:幽香山中,人跡絕至,歸雲落影,開謝自知。
慧心禪語:
每一個生命都是一種美好,可是,並不見得每個人都會利用這個優勢去拓展美好,因而,那一朵朵禪花會在天長日久中逐漸枯敗。如何能夠使其保持住美好的容顏呢?本性法師說:“應當是悟。”有所悟,始當發現美;有所悟,始當讚其美;有所悟,始當悟其美;有所悟,始當有所為;有所悟,始當無不為。
惟心——梁啟超
境者心造也。一切物境皆虛幻,惟心所造之境為真實。同一月夜也,瓊筵羽觴,清歌妙舞,繡簾半開,素手相攜,則有餘樂;勞人思婦,對影獨坐,促織鳴壁,楓葉繞船,則有餘悲。同一風雨也,三兩知己,圍爐茅屋,談今道故,飲酒擊劍,則有餘興;獨客遠行,馬頭郎當,峭寒侵肌,流潦妨轂,則有餘悶。“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與“杜宇聲聲不忍聞,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同一黃昏也,而一為歡憨,一為愁慘,其境絕異。“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與“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同一桃花也,而一為清淨,一為愛戀,其境絕異。“舳艫千裏,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與“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同一江也,同一舟也,同一酒也,而一為雄壯,一為冷落,其境絕異。
然則天下豈有物境哉,但有心境而已!戴綠眼鏡者,所見物一切皆綠;戴黃眼鏡者,所見物一切皆黃;口含黃連者,所食物一切皆苦;口含蜜飴者,所食物一切皆甜。一切物果綠耶?果黃耶?果苦耶?果甜耶?一切物非綠、非黃、非苦、非甜,一切物亦綠、亦黃、亦苦、亦甜,一切物即綠、即黃、即苦、即甜。然則綠也、黃也、苦也、甜也,其分別不在物而在我,故曰三界惟心。
有二僧因風颺刹幡,相與對論。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往複辨難無所決。六祖大師曰:“非風動,非幡動,仁者心自動。”任公曰:“三界惟心之真理,此一語道破矣。”
天地間之物一而萬、萬而一者也。山自山,川自川,春自春,秋自秋,風自風,月自月,花自花,鳥自鳥,萬古不變,無地不同。然有百人於此,同受此山、此川、此春、此秋、此風、此月、此花、此鳥之感觸,而其心境所現者百焉;千人同受此感觸,而其心境所現者千焉;億萬人乃至無量數人同受此感觸,而其心境所現者億萬焉,乃至無量數焉。然則欲言物境之果為何狀,將誰氏之從乎?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憂者見之謂之憂,樂者見之謂之樂,吾之所見者,即吾所受之境之真實相也。故曰:“惟心所造之境為真實。”
然則欲講養心之學者,可以知所從事矣。三家村學究,得一第,則驚喜失度,自世胄子弟視之何有焉?乞兒獲百金於路,則挾持以驕人,自富豪家視之何有焉?飛彈掠麵而過,常人變色,自百戰老將視之何有焉?“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自有道之士視之何有焉?天下之境,無一非可樂、可憂、可驚、可喜者,實無一可樂、可憂、可驚、可喜者。樂之、憂之、驚之、喜之,全在人心,所謂“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境則一也。而我忽然而樂,忽然而憂,無端而驚,無端而喜,果胡為者?如蠅見紙窗而競鑽,如貓捕樹影而跳擲,如犬聞風聲而狂吠,擾擾焉送一生於驚喜憂樂之中,果胡為者?若是者,謂之知有物而不知有我;知有物而不知有我,謂之我為物役,亦名曰心中之奴隸。
是以豪傑之士,無大驚,無大喜,無大苦,無大樂,無大憂,無大懼。其所以能如此者,豈有他術哉?亦明三界惟心之真理而已,除心中之奴隸而已。苟知此義,則人人皆可以為豪傑。
慧心禪語:
佛家有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要想真正做到這點,首要的就是眼中有色,心中無色,唯此才能坦然麵對世間的各種誘惑。範仲淹有個名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其定力也在於內心,泰山崩於眼前而不動聲色,似乎有些誇張,可是,究竟還是有人做到了,因而不能說這句話的存在不具有合理性。
此文的三界唯心需要同形而上的唯心主義區分開來,三界唯心是在明白自己的想法之後堅持並且努力實踐的過程,有著很明確的理性價值導向;形而上則是在某一個自己認為正確的觀點上無限製地擴散。唯心,是一種品質,一種智慧,做到唯心,並且使之達到身心一體的境界,那麼你就成了真正的豪傑。
隨師學禪——明海法師
1
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師父的情景:一位老和尚從書桌上抬起頭,從容地轉過身,慈悲安詳,和藹可親。因為是冬天,他還戴著一頂毛線織的帽子。我好奇地想:怎麼和尚還戴帽子呢?我這樣才一動念,師父就隨手把帽子摘下來。我想:這老和尚一定有神通呢!
後來師父淡然地告訴我:他沒有神通。對他這話我總不信,便用心觀察,神通雖然沒有找到,卻發現了許多意味深長的妙處。
2
師父在北京的住處是一套三間相通的房子,中間一間是佛堂兼客廳,邊上一間是他的臥室兼書房,他日常在這裏工作,如果有人拜訪,一轉身又可以接待客人。
師父的工作都要伏案去做:寫文章、改文章、校對稿樣、給信徒回信,他做起來都是一絲不苟,字跡從不潦草,標點符號清清楚楚。有一次我幫忙謄一份東西,他看了指出許多毛病:破折號應在兩格中間三分之二的地方,句號、逗號在方格左下角……我聽了慚愧萬分:平時還一直以為自己在這方麵過了關呢!
我曾經想:做許多工作都和修行用功不妨礙,做師父這份案頭工作卻不好用功。你想:一邊寫文章,一邊念佛或者觀心,那是不行的,文章一定寫不出來。有一次我拿這樣的問題問師父,他說:“看書就看書,寫文章就寫文章,一心一意,不起雜念,這就是修行。”
這話很平淡,我卻做不到,難就難在“一心一意”上。我的習慣,每每寫文章時惦記著打坐,打坐時又老想著文章該怎麼寫。總之是心裏總有一些和身口不相應的細微妄想流動,走路時不安心走路,吃飯時不安心吃飯,所謂心不在焉——心不在這裏,在哪裏呢?自己都覺察不出。
師父卻總是那樣專注,寫文章是這樣,吃飯是這樣,掃地是這樣。他在北京的生活是十分平常的:早起坐禪、掃地、打開水、到齋堂打飯、坐辦公室、改稿、校稿。理論起來可以說是弘法度眾生,師父做起來卻是如此平實、安詳,本地風光、自自然然。他掃地時是那樣從容不迫,心無旁騖,仿佛世界上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了。他要我們學會掃地,認認真真,一絲不苟,月複一月,年複一年,無有間斷,能做到這一點,就能成就大的道業,就能振作佛法的教運……
當然,師父要是有條件一直專注於案頭工作也好,事實是他的工作經常被前來拜訪的信徒打斷。有的是修行遇到問題要請教,也有的剛接觸佛教,還有的是工作、生活不順心,請師父解憂。來的人有學生、工人,有家庭婦女,有時一家夫婦帶著孩子一起來。
這時候,師父就得放下手頭的工作,接待這些來訪者。和他們講佛法、聊家常、解答疑難,話語從容平實,卻讓人感覺如沐春風。人們圍著他,像冬天裏圍著一盆火,舍不得離開。
等來訪者一走,師父又回到書桌旁,拿起了筆。
這樣的情形見多了,我終於感覺到:師父如是的行持中大有“文章”在。首先我自己做不到。換了我,寫文章到精彩處,有人打斷,心裏會生煩惱;而談話結束後,心又不容易收回,一定還掛記著剛才的談話。師父卻兩無妨礙,他放下案頭的書、筆,接待來客,給人的印象他剛才什麼都沒幹,專門等你來拜訪呢,所以才那樣精神飽滿,光彩照人;等人一走,他又繼續他的工作,仿佛一直如此,沒有中斷。
此中有“真意”。我揣摩了很長時間,後來師父說:“要活在當下。”我才有點恍然了。活在當下,也就是斬斷過去、現在、未來三際而安住於現前清淨明覺的一念。這種安住等於無住。因為就此當下一念通於過去、現在和未來而成為永恒。《華嚴經》上說:“三世所有一切劫,於一念際我皆入。”這個入於三世的一念既在三世中又在三世外,它是既存在又超越的。賣點心的婆子喝問德山要點哪個心時,德山就被束縛在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的囚籠裏而打失了當下一念。
活在當下,也就是安心於當下,能安心於當下也就能安心於時時處處。古代的禪德“饑來吃飯困來眠”,“無處青山不道場”,就是這個道理。
師父因為總能活在當下,所以他總顯得那樣自在灑脫,處理問題應付裕如,不費一些思索,純為現時境界。不管是作文還是講開示他都是信手拈來,不多不少,恰到好處。我想這大概就是《六祖壇經》上所說的“定慧等持”吧。
3
我有不愛整潔的習慣,這個習慣是過去長期的學生生活養成的,師父幾次批評我,我卻進步不大,真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師父則不然,他周圍的環境總是整整齊齊,幹幹淨淨,而且他走到哪裏就把清潔和秩序帶到哪裏。他常給我念叨:“虛雲老和尚了不起,雖然行頭陀行、穿百衲,但他的衣服卻總是幹幹淨淨的,他的案頭、禪榻總是整齊潔淨的。”
起初,對他的話我一直漠然淡然,後來才慢慢領會:這也是修行。
柏林禪寺是一座千年古刹,曆史的風暴卻使它成為一片廢墟。我們最初來到這裏時,隻有幾棵古柏、一座佛塔還使人能依稀辨出這是一座古寺。一切又得重新開始。
師父成了設計師,這兒修什麼,那兒建什麼,全部都由他親自擘畫,所有工程的圖紙他都要親自過目,並提出意見。有時他帶著我們在寺裏四處巡視,向我們描述他的複興藍圖,成竹在胸,運籌帷幄。每次回寺,即使是深夜,他也要去查看建築工程的進展,有時冷不丁他就會挑出毛病,使承包工程的工頭提心吊膽。
最奇的要算趙州禪師塔院的修建。師父在塔前的一片亂草地上劃出一個範圍修築院牆。工人在下牆基時竟觸到古牆的遺跡,當地的老人說:“過去塔院的圍牆就在這裏。”竟是無心合古!
經過這兩年的努力,到現在一座初具規模的梵刹平地而起。就像整理一間淩亂的屋子一樣,師父把這一廢墟整理得清淨莊嚴。
現在我相信這兩件事是不二的。你隻有能淨化一間屋子,才能淨化一座寺院,乃至一個社會,一個娑婆世界,而這種淨化源出於我們身心的淨化。
所以師父告誡我們:“依報和正報是不二的。”我感受到他對環境的調整與改變像是出自一種本能,完全是自自然然的,好像無形中有一種光芒從他清淨的身心輻射出來,驅除了雜亂,帶來了和諧。
他的這種影響力不僅限於環境,對人也是一樣。和他在一起,你會感覺寧靜、祥和,心裏很清淨,沒有雜念。
師父說:“我們每個人都要成就自己的淨土。”是啊,求生西方淨土的人要先完成自我的淨化,不能把娑婆世界的壞習性帶到淨土去。
4
師父談起複興柏林寺的因緣,既屬偶然,又像是必然。1987年10月,師父受中國佛教協會委派,陪同“日中友好臨黃協會”訪華團參拜趙州塔,目睹古寺頹敝,一片蔓草荒煙,他潸然淚下。後來他告訴我們:“年輕時親近虛雲老和尚,隨侍身邊,老人經常講趙州和尚的公案,腦子裏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來到這裏,看到一代大禪師的道場如此破敗不堪,觸動了感情。”
1990年農曆十月初一日,普光明殿大佛在露天安座,風雨交加中萬眾騰歡。師父見此情景,老淚滂沱。
1991年冬,修複中的柏林寺舉辦了第一次佛七法會。居士們離寺時都戀戀不舍,有的淚流滿麵,他們說這裏溫暖得像自己的家。師父的眼裏閃著淚光。
1993年,在柏林寺南邊一個清淨幽雅的小院子裏,師父為我們一位短期閉關的師兄啟關。當他說完四句偈語後,熱淚奪眶而出。
師父說:“我每次看到你們這些弟子,都想流淚。”
師父的眼淚真多!
提婆菩薩在《大丈夫論》中說,菩薩在三種時候墮淚:“一者見修功德人,以愛敬故,為之墮淚;二者見苦惱眾生無功德者,以悲憫故,為之墮淚;三者修大施時,悲喜踴躍,亦複墮淚。計菩薩墮淚以來,多四大海水。”菩薩的淚從哪裏來呢?從悲心來,“菩薩悲心猶如雪聚,雪聚見日則皆融消;菩薩悲心見苦眾生,悲心雪聚故眼中流淚”。
師父的眼淚和悲心想必已經積聚很久很久了吧。在佛教飽受摧殘的年月,他們是欲哭而無淚。僧人們被強迫返俗,被批鬥、被勞改。有的人因承受不了這種打擊而自尋短見,有的人則放棄了自己的信仰,剩下來的人便要忍受種種迫害和繁重的勞動。
有一次師父給我講起勞動改造的情形。數九寒冬,淩晨兩點起床,步行二十幾裏到工地挑土,到天黑收工,他有一陣子患水腫,渾身無力,還得堅持幹。中午休息的時候,他就找一個背風的地方,大草帽蓋住臉,盤腿打坐。“你那時想到過前途嗎?”出於文學的想象我這樣問他。“沒有什麼具體想法,但相信那樣的現象隻是暫時的。”
師父這一代僧人真是命運多舛。他們年富力強的歲月幾乎都消耗在那場劫難中,而當轉機出現,複興奄奄一息的佛教的重任又落在他們肩上。
經過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中國佛教百廢待舉,太需要人才了!師父必須以一當十地工作。
他要主編兩種刊物,主管河北省佛協,還要參與中國佛協的許多工作。至於柏林寺的複興他更是多方籌劃,慘淡經營。從化緣募捐,到規劃設計,圖紙的審查,工價的商定,還有與各種社會關係的周旋,寺內僧團的建設,法會的主持,等等,這一切都是他的工作,他一年的很多時間都奔波在旅途中。
許多次回寺,因為事務忙,他都是夜間趕路,半夜到達,淩晨出現在大殿上,使我們大吃一驚。我曾經想:石家莊—北京一線的火車,在中國這麼多人中,可能隻有我師父坐得最多了,因為他平均兩星期就要往返一次。
不管事情多麼忙,師父像是長有千手千眼,應付自如。他休息的時間那麼少,卻總是一身灑脫,神采奕奕。有時他也會嘲笑我們年輕人不如他精力好。我想,我們缺乏的主要不是精力,而是他那片似海的悲心。須知,這才是他能量的源泉啊!
5
一個冬天的下午,在北京師父的住處,師父與我和一位四川的陳先生談起虛雲和尚那張低首蹙眉的照片。陳先生說:“這張像,很煩惱的樣子。”師父說:“不是煩惱,是憂患。”我怦然心動。師父接著說:“我們都能像虛老一樣,有憂患意識,佛教就有望了,我們個人的修行就能有所成就。”
有誰能理解禪者的憂患呢?我們選擇禪時都隻注意了禪的喜悅和超脫,卻忽略了禪者的艱難、禪者的承擔。
禪宗初祖迦葉尊者以苦行著稱。連佛陀都為老迦葉擔心,怕他吃不消,勸他放鬆些,可他卻依然如此。最後在靈山會上,世尊拈花,眾皆惑然,唯迦葉尊者莞爾一笑。這一笑後麵有多少艱辛!
六祖慧能大師為傳佛心印,先是磨房碾米,得法後又混跡獵人隊伍十三年,屢被險難。
近代虛雲老和尚住世一百二十年,為振救衰頹的教運,他東奔西忙,曆經九磨十難!
師父說:“不要談玄說妙,要從一點一滴的小事做起……”
慧心禪語:
禪者行禪,聽起來是一件很高雅從容的事情,然而,真正要做到從容與淡然,需要多少的耐心與慈悲之心呢?我們在做某件事情的時候,剛開始總是意興盎然,但中途漸漸就懈怠了,進而一切都開始打折扣。像師父這樣十年專注如一日,需要的不僅僅是一種氣魄,更是一種氣度和修養。
我們在做事情時,唯有先淨化自己的心靈,才能將整個事情看透,隻有這樣才能一心一意地活在當下。
天童寺憶雪舟——豐子愷
春到江南,百花齊放,我動了遊興,就在三月中風和日暖的一天,乘輪船到寧波去作旅行寫生了。
寧波是我舊遊之地,然而一別已有二十多年。走入市區,但覺麵目一新,完全不可複識了。從前的木造老江橋現在已變成鋼架大橋,從前的小屋現已變成層樓,從前的石子路現已變成柏油馬路……街上車水馬龍,商店百貨山積。二十多年不見,這老朋友已經返老還童了!
我是來作旅行寫生的,希望看看風景,首先想起有名的天童寺。這千年古刹除風景優勝之外,對我還有一點吸引力:這是日本有名的畫僧雪舟等楊駐錫之處,因此天童二字帶著美術的香氣。我看過寧波市區後,次日即驅車赴天童寺。
天童寺離市區約五十裏,小汽車一小時即到。將近寺院,一路上長鬆夾道,蔭蔽天日;鬆風之聲,有如海潮,走進山門,但見殿宇巍峨,金碧輝煌;莊嚴七寶,香氣氤氳。寺屋大小不下數百間,都布置得清楚齊整,了無纖塵。寺址在山坡上,層層而上,從最高的羅漢堂中可以望見寺院全景。我憑欄俯瞰,想象五百年前曾有一位日本高僧兼大畫家住在這裏,不知哪一個房間是他的起居坐臥作畫之處。古人雲:“登高望遠,令人心悲。”我現在是登高懷古,不勝憧憬!
在寺吃素齋後,與同遊諸人及僧眾閑談,始知此寺已有千餘年曆史,其間兩次遭大火,一次遭山洪,因此文物損失殆盡,現在已經沒有雪舟的紀念物了。但同遊諸人都知道雪舟之名,因為一九五六年雪舟逝世四百五十年紀念,上海曾經開過雪舟遺作展覽會,我曾經作文在報上介紹。我們就閑談雪舟的往事,僧眾聽了,都很高興,慶幸他們遠古時具有這一段美術勝緣,我所知道的雪舟是這樣:
雪舟姓小田,名等楊,是十五世紀日本有名畫僧,是日本“宋元水墨畫派”的代表作家。日本人所宗奉的中國水墨畫家,是宋朝的馬遠與夏珪。雪舟要探訪這畫派的發源地,曾隨日本的遣唐使來華,其時正是明朝憲宗年間。明朝宮廷辦有畫院,畫家都封官職。明代名畫家戴文進、倪端、李在、王諤等,都是畫院裏的人。李在是馬遠、夏珪的嫡派,雪舟一到北京,就拜李在為師,專心學習水墨畫。他一方麵臨摹古畫,一方麵自己創作。經過若幹時之後,他忽然悟到:作畫不能專看古人及別人之作,必須師法大自然,從現實中汲取畫材。於是離開北京,遍遊中國名山大川。後來到了浙江寧波,看見這天童寺地勢佳勝,風景優美,就在這寺裏當了和尚。僧眾尊崇他,稱他為“天童第一座”。他在天童寺一麵禮佛、一麵研究繪畫,若幹時之後,畫道大進。明憲宗聞知了,就召他進宮,請他為禮部院作壁畫。這壁畫畫得極好,見者無不讚歎。於是求雪舟作畫的人越來越多,使得他應接不暇。他在中國住了約四年,然後回國,他在這四年間與中國人結了不少翰墨因緣。
我又想起了雪舟的兩種逸話,乘興也講給大家聽。
有一個中國人求雪舟一幅畫,要求他畫日本風景。雪舟就畫日本田之浦地方的清見寺的風景,其中有個寶塔,亭亭獨立,非常美觀。後來雪舟返國,來到田之浦,一看清見寺旁邊並沒有寶塔。大約是原來有塔,後來坍倒了。雪舟想起了在中國應囑所作的那幅畫,覺得不符現實,很不稱心。他就自己拿出錢來,在清見寺旁邊新造一個寶塔,使實景和他的畫相符合。於此可見他作畫非常注重反映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