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越寫越偏題(1 / 2)

忽然想起那年在黃州赤壁見到的東坡老梅石刻,就像著了魔似的。那梅枝亦如東坡書法,用墨極滿,很得神韻。也許是哪個月白風清之夜,東坡喝了幾口黃酒,暢快淋漓,就畫了這老梅。

黃州是東坡貶謫生涯的起點,之後他便越貶越遠,直被流放到遠離帝都的海南島。想當初,他高中進士,樂壞了皇帝老子和皇太後,以為得此棟梁,天助大宋。歐陽修料定東坡必成大器,對這位後生極為推崇,還特囑自己的子侄多同東坡交遊,可以長進些。東坡本是寫策論之類官樣文章的大手筆,可他卻手癢,喜歡業餘搞點兒文學創作。其實即便是搞點兒創作也無妨,寫些什麼“東海揚波,皇恩浩蕩”之類,朝廷自會高興。可他卻是心裏有什麼就寫什麼,被人揪住了小辮子,鬧了個謗訕朝廷的烏台詩案。官便升不上去了。我景仰東坡,多半是因了他可愛的性情。官不當就不當罷,詩照寫,梅照畫,酒照喝。其實據我見到的史料,東坡本不擅飲的,隻是常在詩文中過過幹癮罷了。喝酒是喝心情,東坡要的也就是酒能賦予的那份豪邁與狂放。讀了東坡,便再瞧不起那類哀歎懷才不遇的憤世文字。

傳說東坡降世,家山皆童。因為東坡占盡天地靈氣,連山上的樹都長不起來了。這自然是民間演義。可東坡的確太傑出了。就因他太傑出,便注定他終身顛沛流離,受盡苦難。東坡的主要政敵是王安石。王安石作為北宋著名政治家、改革家早已定論,那麼東坡的形象似乎就應打點兒折扣了。可曆史也罷,人生也罷,並不是用如此簡單的兩分法就能說清楚的。其實東坡不但詩文好,政聲同樣好。如今人們都還在憑吊他的杭州蘇堤哩!他同政敵的過節,不過是政見不同罷了。東坡的所謂不同政見,其實就是主張不同的治國方略,同樣都是為了國泰民安。可王安石就是容不下他。烏台詩案隻是王安石們為整治東坡而蓄意搜羅的口實罷了。話到這裏,不能不說到另一位曆史名人沈括,王安石的鐵哥們兒。我真不願意相信這位令人尊重的科學家,在生活中恰恰是個地道的小人。他曾是東坡的朋友和同事,卻設下圈套陷害東坡。東坡任杭州通判時,沈括奉旨前往察訪。臨行前,神宗皇帝還特意交待他:東坡在杭州任通判,你要好好待他。可沈括對皇上也陽奉陰違。他見了東坡,做出老朋友的樣子,喝酒敘舊,稱兄道弟,硬要東坡送近作一首,作個紀念。東坡是個真性情人,哪想那麼多?於是欣然命筆,錄詩一首。沈括回到驛館,挑燈展卷,甚是快意。因為憑他科學家的聰明腦袋,立即發現蘇詩中有譏諷朝政之意。也許他不得不暗自佩服東坡的好詩好字,臉上卻陰險地笑著。於是,一個牽連到蘇東坡近四十位親友、一百多首詩的“烏台詩案”,因沈括的告密而震驚朝野。東坡便大難臨頭了,下獄近五個月。幸好仁宗皇太後和神宗皇帝開恩,東坡才撿回了性命。不然,依那幫辦案人員的意思,早被問斬了。那些爪牙們搜索枯腸,羅織東坡罪名若幹,條條都是死罪。通常惡人隻是雙手叉腰作橫蠻狀,而他牽著的那條狗卻是要咬人的。走狗看上去往往比它的主人更凶惡,這既是生活常識,也是曆史規律。

如果不做嚴謹的考據,我真懷疑王安石他們真的就把自己的政治抱負看得那麼重要。將自己臉上貼上堂皇的政治標簽,其實滿腦子私心雜念,此類人古今都不鮮見。也許嫉妒或忌諱東坡的才華,才是他們打壓東坡的真實原因。東坡一路南流,詩文譽滿天下。據野史記載,當時不管文武官員,還是白衣書生,都以能吟蘇詞為雅事。包括那些生怕東坡回京都做官的重臣們,也樂於收集東坡詩文,做著些令自己也難堪的事。當年文壇巨擘歐陽修,早在東坡剛剛嶄露頭角時,就坦言自己讀東坡文,不覺冒汗。歐陽修是位難得的仁厚長者。但那些位居要津的二流、三流或不入流的文字匠們,越是喜歡蘇文,就越是嫉妒蘇才,當然不會讓他回到皇帝身邊了。因為當年東坡兄弟雙雙中了進士,仁宗皇太後歡喜得不得了,說為子孫找到了兩個當宰相的料子。這話真是害死了東坡。暗地裏等著想做宰相的人多得很哩,這裏卻明放著個宰相料子蘇東坡,他不被大夥兒齊心拉下來才怪!東坡兄弟誰也做不成宰相,這是自然的了。仁宗皇太後說那樣的話,整個兒就是政治上不成熟。他們老趙家重文倒是傳統,政治上卻總不成熟,不然趙宋天下怎麼總是個半壁江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