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縣尉
尚書右丞司馬防憋了一肚子氣。本來到選部曹[9]任職是件好事,用心做兩年差事,再外放做個郡守或在京兆當個官前程是不錯的;可如今司馬防偏偏遇上了個不著四六的上司。
眾所周知選部尚書梁鵠是個不務正業的人。梁鵠,字孟皇,出身不高,但因跟隨書法大家師宜官學藝而名聲赫赫,甚至一手俊雅的篆字不亞於其師。不過他出任選部尚書根本就是屍位素餐,每天早晨把公務文書往桌案上一攤,甩下一句:“你們看著辦吧!”他就算了事,然後獨自找個清靜地方練書法去了。
剛開始司馬防作為他的副手還硬著頭皮辦差,後來發現這些差事件件都辦不下來。選部曹掌管著二千石以下官員和孝廉的任免和升降,這官員任命的差事曆來多恩多怨,今天三公下令要征辟某人某人,明天宦官托了人情要升賞某人某人,皇上太後還時不時指定要某人擔任某個職位,人可多得是,但官位卻是有限的,顧東顧不了西。
司馬防一個小小的尚書右丞哪頭也開罪不起,左思右想下不了決斷,去請示梁鵠,他還是那句“你就看著辦吧!”這差事真是沒法兒幹了。司馬防有心不幹了,可又沒地方去,橫下心上書彈劾梁鵠還告不動!這梁鵠雖然占著茅坑不拉屎,卻因寫得一手好字頗受人好評,連皇上都很賞識,公卿以下大臣也紛紛求字求匾,因為這個緣故他人緣走得還特別好。辦差辦不來、辭職辭不了、告狀告不動,司馬防進退不成,光剩下憋氣了。
不久前沛國掀出了大案,沛相師遷檢舉本郡不法,後來不知怎麼得罪了王甫,師遷反而自己壞了身家性命,事後王甫竟要他義子王吉當沛相。司馬防招惹不起隻得照辦,誰料這個王吉上任不到一個月就斷出四起大案,有罪的、沒罪的殺了百十多口子,還碎屍街頭、株連九族、懸首城門,殘忍到了極點。朝野上下一片嘩然,弄得司馬防跟著王甫、梁鵠一起挨罵,這使得他越發壓不住火了。
這個早晨本就十分燥熱,司馬防心情又非常不好,眼瞅著案前的公文和宦官、貴胄、公卿托人情的帛書,簡直要坐不住了。
他用力拍了拍腦袋努力讓自己的心緒平和下來,然後強打精神開始參閱公文和這些書簡。
取過公文來,頭一檔就是新任太尉段熲為老部下求升職的事。段熲自受王甫提攜擔任太尉以來,已經是第三次為老部下說人情了,他因為大肆捕殺太學生已經臭名遠揚,還不知收斂,一個勁兒保舉親信。司馬防有心駁了,細一琢磨段熲勾著王甫,是萬萬開罪不起的;可要是隨了他的心願,自己免不了又要挨罵。究竟該怎麼辦?司馬防合計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隻得把這公文放到一邊待定。
拿起第二件公事卻是王甫關於勃海郡官員的指派書。自勃海王劉悝被處死後,勃海改國為郡,要重新選派官吏。朝廷的公議還沒下來,王甫就先送來一大串名單,都是親信故友送了錢的,甚至誰當什麼縣令、誰任功曹大吏都擬好了。可是皇上明明發過話,要挑清廉的官員去擔當,說不定以後還會親自幹問。這該如何是好?司馬防一頭霧水,又把公文丟在了一邊。
拿起第三件公事一看——更棘手!乃是大鴻臚曹嵩為兒子曹操當官托來的人情。要是別人倒也罷了,唯獨曹家父子的這件事萬萬不能隨便許諾!
數月前曹操剛剛被舉為孝廉,還未上京就惹出一場大官司。從沛國蹦出個士紳桓邵,告他為爭一歌伎打死桓府管家。正趕上那個酷吏王吉新官上任,不問青紅皂白就立案了。他本是殺人不眨眼的脾氣,可三推六問兩個多月,結果卻是告發無憑無據,此案不了了之。
其實細想就會明白,曹嵩和王甫本是穿一條褲子的,王吉必定是在沒有搞清曹操身份的情況下倉皇立案,引出一場大水衝龍王廟的鬧劇。後來摸清了底細,所以這官司也不用再打了,隻找了一個姓夏侯的小子頂罪。可是這麼一鬧,爭伎殺人的事弄得朝野盡知,還怎麼給曹操安排體麵的職位?那曹嵩不但不知收斂,還獅子大開口要讓兒子當洛陽令!這臉皮厚得快趕上城牆了,兒子捅了婁子還要讓他當天下第一縣的縣令。給還是不給呢?官司是他們自己鬧出來的,如今又是他們腆著臉來要官,天底下的道理都叫他們占盡了。漂亮話說了一大車,還不知道這個曹操是什麼貨色呢!
司馬防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感到天旋地轉,望著桌案上成堆的公文,感覺所有的文書上都密密麻麻寫滿了“恩怨”二字,那麼的刺眼刺心!忙了半天連一件公務都沒辦下來,卻急得渾身大汗頭昏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長出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的梁鵠——這位大尚書正坐在那兒練他的書法,跟沒事兒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