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姒廢後的事像秋日裏一陣讓人心寒的風,刮過了,也就刮過了,除了紀雙木的惋惜,竟也沒有留下什麼,就連師卿,也沒有施舍一句怨咒。這就是後宮,無論曾經多麼期盼一個人離開,當她真的離開了,也不會有人為她的離開而歡呼,隻會繼續尋找下一個要驅逐的目標。
轉眼十幾日過去,李昊回宮在即,權柄歸還的話題從兩三日前就開始偷偷地被議論著,紀雙木知道,卻沒有放在心上。誰知就在李昊回宮的前一天,太後突然把紀雙木召去慈寧宮。我們到的時候,她正在萬泉居喂魚,奇怪的是,她就像忘了傳召的事一樣,專心地喂魚,對站在一旁等候的我們視若無睹,宮婢報過兩回,紀雙木也行過大禮,可太後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池中魚,甚至也不叫平身,微微完成半弧的手臂伸出三曲木連橋的圍欄,魚食紛紛散落,姿勢優雅,卻讓我覺得比冰雕還要冷酷。古月月站在太後身邊,體麵的妝容掛著淡淡的漠然,仔細想來,當初我們幾個一同受訓的宮婢,也就剩下我們三個有還算不錯的結果。
終於,太後把手伸向古月月,讓她輕輕擦拭,一邊慢慢轉過臉來,把目光落在紀雙木的頭頂。“平身吧。”太後從容地說,隨即走下木連橋朝偏殿去,我和紀雙木跟在後麵,忐忑的感覺如同身後的木橋搖搖晃晃。走進偏殿,太後隨手往兩側的座椅一指,“坐吧。”紀雙木選了靠右側的第一張椅子坐下,古月月奉了茶,淡淡的梅花香鑽進鼻子裏,現在才剛入冬,太後這裏就有新梅泡的茶了,記得先帝在位的時候,所有的新歲梅花都是送到萬淑寧手裏的。兩人都抿了一口,擱下茶碗後,太後打量了紀雙木一陣說,“這幾日皇帝和妍妃不在宮裏,你代理後宮事,辛苦了。”
紀雙木謙恭地說,“後宮人少,又有太後坐鎮,臣妾不過在一些瑣事上拿些主意,實在沒有什麼功勞。”
“寧妃謙虛了,”太後輕輕吹著盞中茶,“齊尚宮早就來和哀家說過,你比妍妃會當家。”
紀雙木略帶羞澀地一笑,“齊尚宮性格溫厚,自然常常讚譽他人。”尚宮齊芷淵是薑姒在位時提拔的最高尚宮,言行品德都令人信服。
“那就更說明妍妃無能了,”太後露出難以捉摸的笑容,“原本皇上讓妍妃暫理後宮事,哀家還以為他屬意於妍妃繼皇後位,如今看來又不太像。其實薑嬪的性子和家世最是適合做皇後的,偏偏她心結太深,誤了自己。當務之急,是選出皇後,哀家才好重提選秀一事,充裕後宮,延綿子嗣。現在宮裏隻有你和妍妃兩個,說實話,哀家一個都不喜歡,但若硬要從你們中間選一個,哀家選你。”
紀雙木即刻起身跪下說,“臣妾不敢。”
“沒什麼不敢的。”太後接過古月月遞來的手爐,擱在腿上用兩隻手捂住,輕輕摩挲,“哀家不喜歡你,是因為你對君怡的所作所為,但輕重緩急,哀家會分。萬淑寧的事起碼說明了一點,你對皇帝忠誠,而且敢於去決定他人的命運,這就比嬌生慣養的妍妃要好上千百倍。但是說到做皇後的資本,你確實不如妍妃,所以哀家打算另想辦法,”太後給了古月月一個眼神,古月月立刻遞過來一包藥,紀雙木點點頭,我收下藥包,接著聽見太後說,“這包是促孕的秘方藥,在承寵前半到一個時辰喝下,必定有孕。明日妍妃回宮,哀家會讓太醫去請脈,除非她在溫泉已經有孕,否則,總是你的勝算更大。等到時機合適,哀家會去跟皇帝說,萬事要以皇嗣為重,你們誰先誕育龍胎,誰就是皇後。”聽到這一句,我不禁低頭去看手中的藥包,明明是小小的一包藥,還不夠遮蓋住我全部的掌心,卻感覺那樣沉甸甸的。“寧妃,隻要你願意,皇後位就在咫尺,”太後站起身,走到紀雙木身邊,親自將她扶起,“藥,哀家隻配了這一包,你拿回去小心收好,用不用卻在你自己,哀家隻要聽著你懷孕的消息,就自然知道你與哀家是否同心。去吧。”
“是。”紀雙木告退離開。走出慈寧宮,我看見紀雙木臉上拘謹的神色漸漸淡去,剩下一層若隱若現的憂愁如同陰霾遮蓋了她平日的明朗。“西樵,上次我們去看雲太妃是什麼時候?”紀雙木邊走邊問。
“已經有兩個月了。”我奇怪紀雙木怎麼突然問這個。
“好,你傍晚的時候去一趟祥和宮,把這包藥也帶過去,讓雲太妃暗中請張學明看一看,記住,皇上明日回宮前,一定要有回音。”
“娘娘懷疑這藥……”
“現在還不好說,但是太後無緣無故跟我說這些,一定是有特別的意義,有時候越是突然的事,越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們還是小心點好。”
“我知道了。”我小心把藥揣進懷中,陪紀雙木一同若無其事地回宮。傍晚時分,我帶著精心準備的燉補品和那包藥去了祥和宮,楊岫雲聽聞太後所言,也頗感蹊蹺,留下了那包藥,並和我約好明日晌午在禦花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