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已經黑了下來,氣溫變得比白天低很多。車內的暖氣湧到車窗上,凝結成形狀怪異的窗花。外麵的路燈一閃而過,橘黃色的光在窗花裏變成輝煌的太陽。劉濤覺得無聊,用手擦點窗花,閉著一隻眼睛看著外麵。人群,車流,霓虹燈,廣告牌,鋼鐵高樓,在窗花融化成的小洞裏像走馬燈一樣,飛快的進入劉濤的視線,又在自己被看清之前飛快的退了出去。
劉洋從方家逃出來後並沒有跑多遠,他擠進地鐵站裏混過了警察的排查。等到天黑的時候,他又鑽出來,準備找一個路邊攤買些吃的。
“不知道方建華死了沒有。哼,如果一個人被刺瞎了一隻眼,又從二樓摔了下去還不死的話,那他的命還真是夠大的。”劉洋蹲在路邊,一邊吃著手抓餅一邊想著方建華的傷勢。
馬路上的車流就像另一個世界的產物,劉洋能感覺到他們從自己的麵前流過,不過那些隻是飄渺虛幻的浮影罷了。他現在不屬於這個世界,因為他殺了方建華和他的女兒方瑜。他是個殺人犯,盡管報紙,電視上的新聞還沒有公布他的相片,人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遲早有一天,他會像自己以前看到的電視劇一樣,在某個夜晚被突然闖入的警察驚醒。
也許,他從來就沒有屬於過哪個世界。放棄老家的土地,來到這個繁華如夢的大城市就是他最大的失算。一年之前,他聽剛從老家來的工友說他的家被人拆遷了。拆遷?他當時驚訝的就像一個從未見過世麵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老家的環境,窮鄉僻壤,四麵換上,從來都沒有汽車可以進到村子裏麵。也因為這樣,村子裏能走的年輕人都離開了家,定居到了大山外麵。盡管丟棄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讓人們感到內疚,可是就算不為了自己,也應該為了孩子著想。人們一代又一代的,不都是為了孩子。他想不明白就那樣的破地方怎麼還會被人拆遷,而且還是被人強製拆遷的。後來新來的工友告訴他,是國家下來的人,他們雖然想阻止,但是沒有人敢和國家鬥爭啊。那樣的結果就會和鎮上的書記一樣,不但官做不成還差點連命都保不住。這下子劉洋更感覺到自己的沒有了根,就像他剛來到城市裏第一次被人欺負一樣。
劉洋剛來到城裏的時候,人們都說他體格很好,要是總在工地上幹就浪費了。於是有個包工頭子說他有認識一個人老板,人非常不錯。他在市中心開了一家桑拿洗澡的會所,正好那裏需要個保安,他可以推薦劉濤去麵試。那時候的劉濤心裏充滿了目標,他在剛來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居然和劉濤一起站在火車站廣場的最中央,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用他們你老家話鬥誌昂揚的說了一堆奮發圖強的話,什麼一定要在這個城市紮根,什麼一定要出人頭地。知道劉濤餓得肚子咕咕直叫,劉洋才不甘心的放棄了他對為來的暢想。一晃距離火車站的宣誓已經過去半年了,劉洋還是在工地裏每天搬著磚頭,推著水泥,這樣的日子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當初的決定,是不是自己不應該來到城裏,就應該老老實實的在家裏種地,也許那樣自己造就有了媳婦了。最要命的是,劉濤在學校每天的花銷越來越大,他在工地上掙的這點根本供不上劉濤。現在突然有了一個可以掙很多,據說每天隻要站站崗,溜達溜達就行的工作,劉洋當然迫不及待的答應了。他在桑拿那裏麵試的也很順利,那個老板讓他交了一些押金,留下了他的身份證後就讓他上崗了。前幾天劉濤幹得很帶勁,他感覺到自己從來沒有的精神,對未來對人生充滿了希望。可是突然來了一個女客人,她盯著劉洋看了很久,然後走進接待室和老板說了些什麼。那個老板就讓他過去陪女客人。起初劉洋以為這是為了店裏的生意好,可是等到女客人進來的時候,她居然要求他和自己上榻。劉洋當時就火了,差點沒打了那個女客人。那女人破口大罵的叫來了老板。劉洋本以為老板人很好,會站在自己這邊說話,沒想到他非但沒有那樣做,反而罵自己是無賴的鴨子。劉洋一氣之下打了他,結果被桑拿城裏的其他保安暴打了一頓。最後他們把他扔了出去,身份證和押金都沒有還給他。劉洋本來是住在工地的帳篷裏的,現在出來做保安,他的那個地方早就被包工頭安排了別人。他一想到包工頭,就滿身的怒氣。跑回去找包工頭說理,結果卻被自己平日裏的工友又暴打一頓。他身上沒有錢,隻好睡在外麵。當時內心的酸楚,知道現在都還隱隱作痛。
劉洋擦了下鼻涕,眼裏有淚水打轉。內心裏那種扯開的痛苦又湧上來,被世界遺棄的感覺讓他的雙眼充滿仇恨。
“這一切都是方建華的錯,是他讓我變成不被世界需要的孤兒。”劉洋丟掉剩餘的餅,突然站了起來。“不行,我得去看看那家夥死了沒有。他必須的死!即便這次我是自投羅網,也要殺死他!”他想了想,自己並不知道方建華住在哪家醫院。幸好當他走過報刊亭的時候,發現上麵用正版的篇幅報道了方建華遇害的消息。盡管劉洋認字不多,不過還是在文章的一開頭就看見了方建華所在醫院的名字。
方家已經撤換掉了白天派對裏所有歡樂的裝飾,院子裏,屋子裏,到處掛著黑布白花。方瑜的屍體還在法醫那裏等待解剖,不過送別她的靈堂已經搭建完了。在一片燦爛的青菜花中間,擺放著方瑜的照片。上麵的方瑜微笑著,眼睛調皮的看著前麵。這事情來的太突然了,人們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方瑜中午還在派對開始的時候穿著美麗的白裙子,現在盡然隻是擺在靈堂裏的一張相片。
齊繼業站在晴兒的身後,輕輕的摸著她的頭。這個黑道老大的兒子,從確認自己會接管輪回堂的那一天開始,就在大街小巷打打殺殺。他見過很多人死去,也親手殺死過很多人,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為一個人的離開而感到悲傷和惋惜。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自己身邊的晴兒。
晴兒坐在椅子上,哭得時間太長了,眼睛已經紅腫。盡管她還能感覺到想哭的念頭,卻再也沒有眼淚可以流出。方夫人去醫院守著方建華,留下晴兒照理方家的事情。可她的思維已經混亂,幸好方家的仆人都兢兢業業。
也許哭泣是因為回憶,回憶時想到過去一起經曆的事情,為那些美好不可以在回來,不可以在繼續下去而哭泣。可是人們又不能停止回憶,因為那是懷念逝去的人最好的方式。
方瑜和晴兒是在大學的時候認識的,雖然到方瑜大二退學的時候,倆個人相處的的時間隻有兩年,可她們的感情卻比方瑜和她的媽媽要好。不知道為什麼,方夫人總是不喜歡方瑜。她對方瑜總是很嚴厲,處處刁難她。晴兒想起有一次方瑜要去參加一個化妝舞會,他自己想要打扮成一個迷人的貓女,結果被她媽媽看見了,就嗬斥著讓她換了衣服,那次舞會也因此沒有去成。在之後的好幾個月裏,方夫人都會那這件事情說來說去的。唉,幸福的家庭都一樣,不幸的家庭卻各不相同。按理說方瑜在方家這個全市數一數二的富貴人家長大,應該是衣食無憂沒約束自在的,可是就因為方夫人,方瑜從小內心就留下一道陰影。加上方建華忙於事業,很少關心家裏的事情,所以方瑜就養成了雙層性格。在學校,在同學麵前,方瑜總是笑嗬嗬的,看起來很陽光,就像外麵那些被人們羨慕的富家子弟一樣。但是隻要回到家裏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她便很少說話,就像一個自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