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那是一個陰霾的中午,我一個人在科室值班。病房裏很安靜,我一時無事可做,就在廢棄的病曆紙上塗鴉。開門的聲音很輕,以至於在我看到麵前站著的蒼白著臉的女孩兒時,像是跌在夢境裏一般。半晌,我接過她手裏的診斷書:姓名:安琪兒;性別:女;年齡:23;診斷:貧血待查。
因為是同年出世的孩子,我忍不住再次打量她:蒼白的臉泛著紙一樣蒼涼的光,清瘦的臉頰突顯著一雙深黑的眼睛。蒼白黯淡的唇邊卻掛著調皮的微笑。我熟練地將她安置在病房裏,交代慣常的注意事項,她仍舊帶著淺淺的微笑,淡淡地對我說謝謝。我的心裏有一種牽扯著的疼痛,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看到這樣一個雲淡風輕的女子對自己的疾病沒有追問,沒有要求。我在想,如果她的臉能再豐盈一些、紅潤一些,她將會是一個多麼甜美的可人兒,原本也是如此吧。
常常聽說命運捉弄人,以為隻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慨歎,卻不曾想到輾轉沉浮的命運會走得那樣快、那樣急。三天以後,安琪兒的複診書上寫著三個冰涼的字:白血病。病床上的她露出淺淺的笑,重複著那句“我感覺好多了,真謝謝你們了。”安媽媽卻獨自轉到門外抹著眼淚,她瘦弱的肩膀在寒冷的空氣裏不停地顫抖,青黑的發線競在一夜間隱現著斑駁的花白。無助的老人哽咽著:“這個傻丫頭還在等著當十月裏的新娘呢,該怎麼對她說呀,郝岩可是好孩子,不能害了人家呀。”
一個星期過去了,安琪兒清澈的眼神逐日暗沉。在安媽媽的要求下,醫生允許安琪兒的朋友們去作短暫的陪伴。那是一群豔麗的女孩子們,染著五顏六色的頭發,畫著無比絢麗的指甲。她們圍在穿著棉布白裙的安琪兒的身邊,像一團五彩的祥雲圍繞著伸展著透明翅膀的安琪兒。角落裏坐著郝岩,抱著一捧清麗的百合,耷拉著的腦袋包藏著無辜的眼神。
在那群女孩兒走後,郝岩起身插好百合,為安琪兒摘下厚厚的棉口罩。如此敦厚的男人在深愛的女子麵前落下兩行清淚,安琪兒單薄的手指怎樣也抹不幹淨,像受到驚嚇的小鹿,露出不安的神色。她以為她生病延遲了婚期讓自己的愛人受到了傷害,像做錯事的孩子垂下了眼瞼,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很多次,背對著熟睡的安琪兒,郝岩一次次摩挲著已經做好的婚紗,隻是無語。每次進出那間病房我都會試著屏住呼吸,不忍驚醒天使的夢。那是一披著白紗,沉醉在幸福裏的夢,是一個掛在命運之弦回不了頭的夢。
我以為上帝會寵愛期盼幸福的人,會留給安琪兒足夠的時間與心愛的人道別。
郝岩仍舊默默地守護著病床上的安琪兒,每日帶來露珠百合和溫熱的雞湯。安媽媽的白發越來越密,不知道在夜裏她會對英年早逝的安爸爸做著怎樣的道白,又能得到怎麼樣的安慰;而安琪兒恬淡的臉龐仍寫滿了十月新娘的夢,她甚至問剛度完蜜月的同事應該給她鐵路上的朋友們帶什麼樣的禮物,而那時已是十月將盡,她的體重已隻剩下35公斤。
她身體的每個地方都布滿了出血點,有的地方已經開始不停往外湧著鮮紅的血液。她蒼白的身軀變得單薄,像是牆角裏盛開的百合。我和我的同事們日夜輪班守著她,佝僂的安媽媽,沉默的郝岩在玻璃窗外無助地守著。百合依舊綻放,像是代替著女孩兒脆弱的生命,貪婪地吸收著窗外的太陽光。
安琪兒常常會陷入昏迷,我不知道她是否還能繼續她絢爛的關於幸福的夢,如果不能,那樣的生命該靠什麼支撐著去走完最後的旅途。留下一貧如洗的母親,留下為愛消得人憔悴的愛人,又該怎樣繼續明天的生活。而我能做的竟隻是揪心,任何一個很規範的操作並不能減輕他們的苦楚,我想這是我和我的同仁們最大的諷刺和悲哀。
還是一個早晨,天空刮著幹冷幹冷的風,樹的枝丫光突突地掛著零星的落葉。無根的葉子在塵土中打著旋,無助地遊蕩。安琪兒永久地閉上了眼睛,安媽媽俯身嗚咽,一次次昏死過去。此時的郝岩紅著雙眼,像一隻頹廢的野獸,拚盡了最後一點力氣。一路踉蹌地朝太平間走去,手中捧著的百合落下晶瑩的露珠,撒滿一地。
此時的安琪兒是否知道,那是花瓣最後的淚滴。
在安琪兒去世一個月以後,郝岩帶著安媽媽沿著安琪兒工作過的鐵路線,一路撒下了安琪兒的骨灰。一陣風過後,一切仿佛灰飛煙滅。但乖巧可人的安琪兒會像天使一樣,永遠活在情同母子的安媽媽和郝岩的心中。他們和許多白血病患者的故事,他們期盼生命、渴望幸福的夢想,會是我們生活和工作的永遠動力。
生命雖短暫,卻可以鑄就永恒;生命雖平凡,卻可以孕育偉大;生命雖脆弱,卻可以成就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