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艾買的是早上6點的“綠皮車”,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綠皮”火車。在她的記憶中,她從沒離開過這個城市,童年、念書、工作,隻聽父母說過自己出身在湖南。雖然父母前幾年搬去了北京,但對於獨立的她還是選擇留在了南方的這個城市。夏天的早晨還是有點微涼的,對於南方沿海城市的早晚一直都是如此。第一次坐“綠皮”火車,尹艾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算找到自己的座位定下神來。距離發車還有半個小時,車廂已經陸陸續續站滿了人。“這些人難道都是去湖南的?站著去?一天?”尹艾心裏思量著,看著越來越多站得密密麻麻的老弱病殘心裏不是滋味,同時她也感到無比訝異,“這……第一次見到,真到佩服這些人!”坐在尹艾旁邊的是一位中年婦女,穿著打扮頗為樸素,或者用“寒酸”來形容更恰當,一身粗布長衫戴著袖套,雖然沒有破,但被洗得泛白的布料說明了她還是很愛幹淨的,如果走在大街上,完全會顯示出與城市形象格格不入的對比。她看到尹艾在打量她,摘下頭巾友好地朝尹艾微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卻顯得有點卑微,仿佛是帶有歉意一般讓人說不出的尷尬。尹艾下意識地將身子往窗邊挪了挪,卻不知踩到了什麼東西。“喂,小姑娘,當心點!”這聲音是從尹艾對坐傳來的。尹艾剛將眼睛移向前方,卻被一對“凶神惡煞”的眼神逮個正著。她下情不自禁地蜷縮了一下:“對……對……對不起!”尹艾怯懦地向對方道歉,沒敢再正視他的眼睛。“注意點!這是火車!俄國進口的!”“噗——”尹艾迅速捂住嘴巴,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刻意地將頭偏向車窗,“還俄國進口……這老兄可真夠‘革命’的……”她默默地想著不去理睬,然後戴上耳塞,將目光投向無垠的田野。不知不覺中,原本死氣沉沉的車廂內開始熱鬧起來,賣盒飯、售零食的推車在過道上來來往往,車廂的另一頭還有工作人員推銷著不知名的“好東西”,說著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但是說話卻一點不結巴,估計已經在這車廂裏練過數百遍了吧。一時間,車廂內各種味道開始彌漫開來。尹艾推開車窗,努力呼吸著外麵的新鮮空氣,但還是難以驅散方便麵、辣椒、啤酒等各種刺激氣味,隱隱約約她甚至還聞到一股臭味。“該死!誰他媽那麼不上道,公共場合亂放屁!”尹艾用懷疑的目光瞟向對坐的男子。“哦……哦,不好意思,我腳癢,忍不住把鞋子脫了!”尹艾頓時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應答,看到對方把鞋子穿上了,也就沒再說什麼,打開背包,拿出餅幹,權當是午飯了。“啊——”忽然從背後傳來一聲尖叫,“啊……別講了,有點可怕!”尹艾循聲望去。“沒事,這隻是個傳說而已,怕什麼!”隻見一個男子身著小背心,一副蛤蟆鏡架在額頭上,他瞟了一眼身邊被嚇著的女孩,仍然自顧自地講述著,“這事兒啊,得從20年前說起……”尹艾回過頭,繼續望向窗外,心想:“這火車真像菜場一樣。”“忘魂崖……”忽然,尹艾的耳朵被這三個字提了起來。她好奇地站起來,走到那座位旁邊,衝著那墨鏡微微一笑:“帥哥,不介意我也來八卦一下吧?”“喲,美女,榮幸啊,來來來,坐這兒!”說著他挪動屁股,準備騰出一條縫隙。“哦,不了,我站著吧。”尹艾趕忙搖搖手,示意他繼續,“你們繼續講,我就這兒聽著。”墨鏡也沒在意,緊接著他的故事:“說起來真是夠邪門的,那天居然是七月半。知道七月半麼?民間有句俗語:‘七月半,鬼門開。’不知道是真的開‘鬼門’還是湊巧,那天晚上,發生了一起離奇命案——”墨鏡故意壓低聲音,環視了一下四周,不緊不慢地拿起桌上的可樂,狠狠地喝上兩口,“嗝——”。“誒係——”“Fuck!”“尼妹!”沒想到國人能夠掌握那麼多門語言,隻可惜都是些髒話。尹艾顯得有些無奈:“你還講不講!”墨鏡滿意地伸了個懶腰,然後俯下身繼續他的故事:“死的是一對夫婦,而且死相慘不忍睹。我怕我說出來嚇得你們晚上睡不著。”“要講下去就別怕我們睡不著!別像個娘們兒一樣磨磨唧唧!”站在一旁的尹艾耐不住了,不屑地補上一句,“你是不是怕啊?”“你——”墨鏡顯然有些不快,但又拿眼前的姑娘無可奈何,隻好假裝若無其事地往下講,“那對夫婦的屍體是在第二天早晨被發現的,而且兩人並沒有死在一起,男的首先被發現,死於忘魂崖上,仰麵朝天,雙目圓睜,嘴巴長得很大,麵部表情刻畫出當時的大概場景——他是在極大的痛苦中死去的。而且——”墨鏡頓了頓掃了圈“聽客”,有些得意地繼續描述,“而且他的腹部被扯開。為什麼說是‘扯開’呢?因為傷口並不齊整,而是像一張紙被生生撕開一樣,傷口很不平整。”“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尹艾對墨跡如此細致的描述有些懷疑,看他那麼年輕,竟對20年前的事情如此熟悉。“當年參與刑偵的其中一名警察就是我爹!”墨鏡翹起大拇衝著自己指了指,這次他的聲音洪亮充滿底氣。他看看尹艾,露出一副欠揍的表情,算是對尹艾剛才的不滿給予了一記回擊。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女性,尹艾恐怕此時已經將這廝扭到在地了。“女性死者被發現死於家中。除了頸部有勒痕,沒有任何其他皮外傷。警方在現場沒有找到任何殘留的東西。當時的屍檢報告我聽我父親談起過,女性死於晚上11點左右,而男人則死於約1小時之後,而且,聽當地村民講,淩晨2點左右還下過一場雷雨。這也給刑偵帶來了很多困難,因此至今還未破案。”“你怎麼不說是警察無能!別拿那場雨做借口!”尹艾頗有點不食人間煙火,憤青的性格暴露無遺。“哎,我說這位小姐。你知道破案有多難嗎?怎麼感覺在你眼裏,什麼事情都很輕鬆啊?”墨鏡忍不住了,站起身打算跟尹艾較真。“怎麼滴!我說警察無能關你什麼事兒!”尹艾直起身,這些天的不快正愁沒地方發泄。眼看兩人之間的導火索即將被點燃,眾人紛紛起來勸架:“行了行了,開開玩笑聽聽故事嘛,何必當真呢真是……”“是啊是啊,別傷和氣!”“……”墨鏡被拉扯到座位上坐下,使勁地灌著可樂。尹艾也不服氣地回到自己的位子,雙手抱胸望向車窗外。“但是——”墨鏡故意提高嗓門,“為什麼說是離奇呢?僅僅是因為警察‘無能’破不了案嗎?想想,當年的刑偵水平應該遠遠高於現在的刑偵水平。如今依靠高科技都有那麼多破不了的案,20年前,完全依靠警察的素養和推理能力!”墨鏡顯然有點語無倫次,不依不饒地為警察辯解著,或許是在為他的父親辯解著。“兄弟,那你所說的離奇,難不成還有更懸的?”一個渾厚而充滿磁性的聲音將墨鏡拉回了正軌。尹艾耳朵一亮,情不自禁地探頭往剛才的位子看去。但是,那人隻露了半個頭在座椅上方。“剛才怎麼沒注意這個人呢?”僅憑這一個聲音,尹艾居然有種想要去認識對方的衝動,但是又迫於麵子,還是扭回頭,“我這是怎麼了?思春?被一個聲音吸引?”她暗自嘲諷。但是她這次卻主動豎起了耳朵。“為什麼說離奇呢?有兩點。第一,屋內死者是個女性,但是偌大一個屋子,門窗都是從內部反鎖的。屋內沒有一點搏鬥痕跡,而男性死者卻死在遠在百米的忘魂崖。第二,在這起命案發生之後的幾年中,每到晚上12點左右,村民都會聽到‘叮……叮……叮……’的聲音,好像是釘鑿之聲,也好像撞擊之聲,這聲音放佛是從地下傳來的。而且,之後死過好幾個人,死狀都相似,都是被撕開了腹部。”墨鏡倒吸一口涼氣,“還有一種更懸的說法,每到淩晨時分,都會有人聽到隱隱約約的像是男人的哀嚎聲,那種非常痛苦,卻又無法抵抗的撕心裂肺的呻吟。”“村民都以為七月半的時候那兩個人觸犯了鬼神才被弄死,以至於現在整個村子都被詛咒了,正常的生活也被擾亂了,年輕的都外出打工,留下的也隻剩下老弱病殘了。聽我爸說,為了不讓村子消失,也為了村民能夠稍微改善生活,一位愛心人士出資開發了忘魂崖這個旅遊景點,還在那裏開了一個賓館。因為他的善舉,他被政府任命為名譽村長。但是那人叫什麼名字,有關部門根據他個人的意思都不做公開。”不知不覺中,火車已經靠近湖南長沙站了。故事似乎還沒講完,尹艾匆匆提起行李往門口擠。在中國就是這樣,乘車有“兩擠”——上車拚命往上擠,下車死命往下擠。這次,尹艾算是嚐到了這輩子幾乎都不可能嚐到的滋味。這也使她終於能夠體會春運返鄉人群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