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左右,父親尹天來終於趕到了醫院。一臉的憔悴和疲憊,頭發上麵還有不少塵埃,看得出來父親是剛從外地趕回來的,沒有任何的休息和洗漱。那麼短的時間,他能跑多遠?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尹艾,但是她也沒來得及去細問。尹天來沒有立刻去太平間認屍,而是跟著醫生率先來到了尹艾的病房。一進病房,他便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著自己的女兒,仿佛從來沒有見過尹艾一般。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沒事吧?”父親這種怪異的舉動讓尹艾感到更加內疚,他沒有立馬去見母親的屍體,更沒有責備自己,也許他此時還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是就憑他首先關心的是自己,就足以讓她的內心湧上一波又一波的酸楚。她醞釀了好一會兒才沒讓自己的眼淚往下掉:“沒,沒事……可是,媽媽……”說到母親蘇清,尹艾的腦海立馬閃現出那張扭曲的臉,連續兩次近距離的凝視,已經使它完全停留在了記憶的某一個角落,任何一個場合都有可能勾起這個令她不寒而栗的場景。“哦,我已經知道了……”父親還想說點什麼,可是看著尹艾似乎有點發抖的身子,以及那憔悴得令人心疼的臉龐,他還是咬緊了牙關。“那麼,尹先生,還是先去認領一下您妻子的屍體吧。”醫生的提議將父女之間尷尬的氛圍給打破了,不管是處於關心還是出於利益(認領完屍體就可以直接問家屬收錢了,同時也可以減少保管屍體所產生的不必要的麻煩,就如同前一晚上尹艾跟盛林在停屍房發生的事情一樣),尹艾此時倒還是挺感謝這位醫生的,因為她感覺自己無顏麵對父親,更不知道能跟他說些什麼。尹天來也沒有說什麼,轉身離開了尹艾的病房,徑直向外走去。不知道他看到蘇清的屍體會是什麼樣的感受,跟自己相處大半輩子的妻子,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停屍房,永遠地沉睡著,而且是帶著那種近乎猙獰的臉,作為她的丈夫,誰都無法體會他那時的心情。尹艾默默地坐在床上,背靠著床頭,雙眼呆呆地直視著前方,她此時的心情可以用空白兩個字來形容,沒有去想父親認領屍體時的情緒,沒有去想自己未來會怎樣,更沒有去想之前經曆的各種詭異而又令她膽顫的事情。她似乎在等待,等著某一個人的出現,然後給她一個深深的擁抱,不需要太多言語,隻需要安靜地讓她哭泣一會兒,借她一個厚實的肩膀,然後沉沉地睡去,直到所有的精力恢複,直到一切恢複寧靜。可是此時此刻,這種想法近乎是癡心妄想,更像是天方夜譚。而此時眼前晃過的竟然是那張剛認識不久的盛林的臉,記憶深處那張讓她心碎的那個男人的臉,似乎在漸漸地模糊。如果他真的愛自己,又怎麼會在這種時候不見蹤影呢?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在走廊飄過,一個男人站在了尹艾的病房門口。那是父親的身影,身邊沒有任何人的陪伴,就這樣,他呆呆地倚靠在門邊,似乎全身的力氣都已經耗盡了,抬不起腳步,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將話語從喉嚨深處推送出來。他慢慢地抬起頭,望向尹艾。尹天來的雙眼布滿血絲,頭發淩亂地攪成幾撮,從他那通紅的雙眼來看,很明顯流過眼淚。“小艾……”沙啞的聲音此時從這個男人的口中發出,聽起來竟然是那樣的撕心裂肺,那種孤獨無助的話音讓尹艾的心一下子揪緊了起來。她不知道怎麼開口,也不知道怎麼去安慰眼前這個身心俱疲的老男人。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他也完全可以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跟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安享晚年。可是,現在的他卻麵臨著喪妻之痛,餘生的孤獨誰來填補!“爸……”剛一張口,淚水如同泉湧般無法抑製地滑落臉頰。尹天來並沒有繼續直視自己的女兒,他也害怕看到眼前這個可憐的女孩無助的眼神,同時為了不讓自己的眼淚再次落下,他選擇了回避:“小艾,你先休息著,我出去一下……”還沒說完,他便轉身消失在了尹艾的視線。良久,尹艾的心緒總算是平靜下來了。期間,有護士過來為她做過常規檢查,並為她擦拭了臉頰,除了眼睛還有點通紅,其他狼狽的痕跡都已經消失不見了。幾個小時過去了,父親還是沒有再來病房探望她,這讓她的內心有點小小的失落。但是轉念一想,她也理解父親了,畢竟自己的母親剛剛慘遭車禍去世,而自己又在車禍中受傷,緊接著又是各種驚嚇,作為一個恰巧外出探親的老父親來說,何嚐不是人生中一記致命的勾拳呢!現在他應該在四處奔波,聯係親朋好友,為母親的喪事而操勞吧。想起父親剛才那疲憊不堪的容顏,認領完自己妻子的屍體,沒有任何的停頓休息,又跑出去張羅各種事務,但願不要將他花甲之軀累垮。看看牆上的掛鍾,已經是將近傍晚7點了,外麵的天色漸漸暗下來,夕陽的餘暉將整個天空染得通紅,雖然隔著窗戶,但是那光線還是穿透了一切將整個病房染得有些詭異。尹艾望向邊上的病床,已經人去床空了。忽然她想起那張羞澀而堅定的臉,她隻能為之淡淡地一笑,人生就是如此,很多過客隻能相互擦肩。有報告顯示說,人的一聲可能會接觸將近3000萬人,但是真正能夠跟一個人走到最後的卻隻有一人,那個概率相當於多少呢?想著想著,尹艾的思緒似乎又有點哀傷起來。一個人的時候是最容易胡思亂想的。此時的她盡力克製住不去回憶那些快樂的,以及剛剛經曆的那些可怕的事情,但越是孤獨無助,就越會陷入曾經的美好,於是各種失望和惆悵紛紛湧上心頭。她的目光落在了另一邊的病床,從她住進這個病房到現在,她忽然意識到,除了護士和醫生給旁邊的病人做過檢查和照顧飲食,似乎並沒有人來這裏探望過他(她),而尹艾自己住進這個病房的時間也不長,何況,她因為驚嚇也沉睡了不少時間,也有可能家屬是在自己昏迷沉睡期間過來探望的,隻是到現在,她都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究竟得的是什麼病。尹艾悄悄下了床,雙腳著地的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有點飄,搖晃之際發現自己不是站得很穩,也許是虛弱的身子還沒恢複,但是片刻過後,她便重新找到了平衡。將近維持了2分鍾之久,尹艾挪動著虛弱的身子,打算靠到床邊看看外麵的夕陽。經過旁邊的病床,她也好奇地向那病人望了望,從而確認一下那人的身份,畢竟同住一個病房,雖然知道對方還活著,可是那麼悄無聲息總讓人感到有些許神秘。其實尹艾並沒有明目張膽地過去看,她怕萬一對方醒著,如果四目相對,那不是很尷尬?她從病床尾部經過,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下那床頭上的臉,是一張長得比較清秀的女孩的臉,雙目緊閉著,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處於昏迷中,安靜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如果不是有護士偶爾過來照看一下,在夕陽下被誤認為一具屍體也不為過,隻是這具“屍體”無比的美麗,仿佛有一種與世隔絕般的不染風塵的氣質,或者用童話裏的一個詞“睡美人”來形容會更加恰當一點吧。尹艾也沒有過多地去猜想這位姑娘的身世和經曆,也沒有興趣去過問究竟經曆了怎樣的故事使得她現在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而且還沒有人來探望這樣一位美麗的女孩。尹艾轉過頭,雙眼直直地望著天邊的夕陽。昏黃的天空下,夕陽已經慢慢地沒入了地平線,剩下三分之一的圓還在依依不舍地留戀這絢麗的大地。不知道過了多久,尹艾親眼目睹著由昏黃進入夜幕的過程,不由地發出感慨:“人生又何嚐不是這樣呢?在城市打拚的年輕人,到了中年甚至是晚年才會有絢麗的生活,可是,盡管是如此的依依不舍,最終還是閉上雙眼,化為一片塵土。”正當尹艾準備轉身走向自己的病床的時候,一團不明物體“嗖”地從眼前的窗戶飛落,然後是一聲重重的悶響,緊接著從樓上傳出“救人啊——來人呐——”,隨後走廊上一陣騷亂,附近病房的窗戶也“乒乒乓乓”地相繼被打開。尹艾停住轉身的動作,打開窗戶將腦袋伸了出去,就在那一刹那,她看見了一雙流血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那是一個人!一個從樓上墜落的人,仰麵朝天,殷紅的鮮血正在不斷地向四周擴散。然而,在昏暗的天空下,那張臉竟然是如此的清晰,雙目圓睜,流著鮮血的嘴角居然微微上揚,似乎在對自己微笑。墜樓的人居然還在微笑……等到尹艾反應過來,樓下已經圍滿了人,穿著病號服的,穿著白大褂的,然後便有婦人伏在死者旁邊嚎啕大哭。尹艾的眼神跟死者的眼神死死地糾纏在一起,她似乎聽到那人在喊:“終於解脫了……這世界清靜了,來吧!一閉眼,一縱身,什麼煩惱都沒了,也不會帶給人任何煩惱……”鬼使神差地,尹艾居然慢慢地往窗檔上爬,正當她即將爬上窗戶的時候,一雙纖細的手緊緊地拽住了她,將她整個人拖倒在地上,“啪”的一聲,兩人同時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