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母之殤尚在,喪父之痛接踵而至。尹天來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已經沒有了呼吸。經醫生確認,尹天來已經死亡,無須采取任何的急救措施。尹艾幾天來積聚的委屈和淚水終於在這個夜晚爆發出來。整整大半個晚上,尹艾一直在嚎啕大哭,直到喉嚨嘶啞眼睛無法睜開。就這樣,在短短的幾天之內,尹艾的雙親相繼過世,隻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蜷縮在花花世界的某個角落。她並不知道自己家庭都有哪些親戚,因為從小,她就沒有像其他小孩那樣,一到過年過節便四處走親戚到處拿紅包。雖然她家裏有錢,但是父母對她似乎也從未大手大腳。看著別人家的孩子都喜氣洋洋地跟親戚一起吃飯說笑,她也曾傷心地問過父母:“我們怎麼不去走親戚呢?為什麼沒有親戚來我們家呢?過年一點都不熱鬧。”每當她如此提問時,總能看到父母眼中的黯然,以及接踵而來的各種責罵:“小小年紀,大人的事情少管!帶你去外麵玩,比走親戚好多了!”還有很多理由,還有很多回避,現在想來,自己是多麼孤單地在自己的成長路上踽踽獨行。尹艾感覺渾身乏力,這不僅僅是體力上的不支,更是心理上那難以磨滅的創傷。她是多麼希望此時此刻能有人來安慰她,能有人來搭把手讓自己度過這一難關。幸好她從小就習慣了缺少父母關愛的生活,以至於不像大部分孩子那樣會覺得失去了父母整個天都會塌下來一樣。哭過之後,尹艾漸漸地冷靜了下來,雖然淚流了大半夜,可這淚水和哭聲不僅僅是為了父母,更多的是潛伏於內心的委屈和孤獨。尹艾請來了殯葬服務團隊,自己身心俱疲,已經沒有任何餘力去操辦父母的喪事。雖然父母走得倉促,沒有留下任何遺言,留下的隻有這套房子,至於家裏的存款,估計得走很多程序才能拿到。幸好自己工作比較出色,比一般的年輕人擁有更多的積蓄,是這孤獨讓尹艾比同齡人更加成熟。按照殯葬服務的要求,不承辦西式葬禮。尹艾知道自己家裏沒人有什麼信仰,在國內,如果不是基督教或者其他比較特殊的宗教,一般信奉的都是佛教。於是,尹艾花錢讓殯葬服務團隊從寺廟請來了和尚按程序操辦法事。至於之前為母親做法的那些和尚已然匆忙離去。尹艾也曾問過其原因,但他們表現出來的都是一臉驚恐,隻推脫說是法力不夠另請高明之類的。他們是父親跌倒的目擊證人,尹艾並沒有報警,父親因操勞過度心力交瘁體力不支而從樓梯上跌落導致腦震蕩死亡,有了之前“報假警”以及對那警察愛理不理的先例,她覺得還是不要再去麻煩日理萬機的警方了。大廳被布置成了一個法場,五個和尚坐成一排麵對著兩口棺材不停地念著經,一個和尚坐旁邊,側對棺材敲著案上的大木魚不停地念著經,留下一個老和尚手握禪杖單手撚著佛珠口中念叨著聽不懂的“經文”。和尚念經本來就少有人能聽懂,而這種有節奏的佛語反而更讓尹艾放鬆了身體,慢慢地合上了雙眼。按他們的規矩,死者的家屬是一律要跪拜到法事結束的,尹艾一宿無眠加上心力交瘁,能夠不合眼地堅持到法事結束已經是毅力強過常人了,何況讓她一直跪著,難度可想而知。但是尹艾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身體原因而不盡孝道。古有“割股救母”,自己受這點苦有算得了什麼呢?尹艾虔誠而又悲痛地跪著,雙手合十,跟著和尚們的節奏,也在口中默念著什麼。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這是在為父母祈福,希望他們在另一個世界能夠過得一樣好。隻是作為女兒的,在人世無法盡到孝道了。清醒之人在寺廟中長時間聽和尚誦經尚覺困意,更何況處於這種情況下的尹艾,更加覺得自己的雙瞼正不受控製般地做著關合運動。她的意識已經漸漸地模糊,完全靠著毅力跪在蒲團上。忽然,她感覺眼前似乎有一陣輕煙飄起,那是香爐中焚香所起之煙?看著不像,因為如果是香爐裏的煙,應該會有香味飄過鼻子,可是這煙在眼前不斷地升起,卻並沒有聞到任何的味道。尹艾忽然一個寒噤:“難道……難道又要遭遇醫院裏的那一幕?”她努力讓自己睜大眼睛,不斷地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可是這眼睛卻如脫離了自己的神經係統控製一般,她漸漸地看到一個畫麵浮現在眼前——自己的爸爸媽媽竟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眼前,沒有之前看到的那麼可怕,也沒有任何危險的氣息,相反,他們正微笑地看著自己,那種笑容是尹艾從來沒有看到過的輕鬆和釋然。尹艾翻遍記憶的每個角落,完全找不出任何一張笑臉能夠於他們此時的笑容相比對起來。尹艾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幕,她不知道是驚嚇還是驚喜,居然無法開口說話。“小艾……”母親開了口,依然保持著微笑,語氣裏充滿了平靜,沒有一絲怨恨自己的意思,“我們終於相信這世上真的是善惡有報。不過,這樣一來,我們倒是輕鬆了。活著真的很累,自從那一晚開始,我們的人生便步入了不可挽回的死循環,看著你一天天長大,我們也每天做著相同的噩夢,現在終於是解脫了,小艾,不知道你會不會怨恨我們!”尹艾一個勁地搖頭,眼淚已經無法控製地往下淌。“瞞了你那麼多年,是時候該告訴你了……其實你……”忽然聽得“嘭”的一聲,說了一半的父母影像一瞬間全部飛散了,眼前的煙霧也消失不見。尹艾睜開眼睛,隻看見麵前的和尚正在使勁地用禪杖蹬著地麵,一下,兩下,很有節奏地進行著,口中還不斷地念著:“有話的,沒話的,你已經離我們而去,去往該去的地方吧……”尹艾把這一切真切地看在眼裏,和尚們繼續閉著眼睛誦讀著經書,木魚有節奏地響著。“難道剛才是自己做夢?還是父母的亡魂托夢給自己了?”尹艾看著麵前的兩口棺材以及父母的遺照,忽然感覺那照片中的人正在微笑,那微笑似乎跟剛才所見到的一模一樣。尹艾已經完全分不清楚了,就如同前兩天遇到的情況一樣,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夢境。忽然,誦經之聲停住了,木魚的敲擊聲也停住了,和尚們紛紛站起身。“施主,你也先休息一會兒吧。”老和尚和善地跟尹艾說。看來,法事是由好幾個部分組成的,和尚也是人,長時間的誦經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極其耗體力的事情。茶水已經在客廳的另一邊準備好了,小和尚們坐在一起聊著一些尹艾沒有聽過的事情,大多是關於寺廟裏發生的一些事情,而尹艾則坐在一旁跟老和尚聊著天。“尹施主,今天晚上做法超度,有可能會碰上一些現象。老衲做和尚幾十年了,碰到的事情多,我看你年輕,有些事情不要過問,也不要往心上去,以免對你日後造成不必要的麻煩。”看著老和尚說得挺中肯,但會不會是故弄玄虛呢?何況他說的有些模棱兩可,他現在的意思是指自己剛才遇到的“托夢”還是指之前太平間遇到的怪事?不過看他一把年紀,為了錢應該不至於這樣跟自己說謊,因為尹艾也從網上和報道上看到過一些關於和尚的報道,現在的和尚不過是一個職業而已,下班之後的私生活根本不受製度的影響,甚至比普通人過得更加有滋有味。尹艾將信將疑,但是前幾天碰到過的那些難以解釋的現象,又讓尹艾的觀念有了大幅度的改變。不管是自己的幻想,還是確有其事,總之,她現在的理念是“寧可信有,不可信其無。”於是她便虔誠地回禮道:“多謝大師提醒。”此後尹艾便不再說話,雖然全身依然困乏得難以言喻,但是睡意已經全部消散。她漸漸地陷入了沉思之中:“剛才父母的話語是什麼意思?她們生前有很多的痛苦?可是在這個社會,有錢又有房,為什麼會覺得痛苦呢?他們並不缺錢,雖然自己不常在他們身邊,但也算是一個完整的家庭,何來的愁苦?但確實,那微笑她是親眼目睹了,在他們生前確實是沒有見過如此輕鬆的微笑。難道他們真有事情瞞著自己?父親最後想說的是什麼呢?他也承認有事情瞞著自己,那麼為什麼不在前兩天或者是更早以前告訴自己呢?難道他們想說自己不是他們的女兒?”尹艾不覺笑了出來,如果不是他們的女兒,那麼何必那麼痛苦地養著自己呢?而且對自己也是比較坦白,雖然不是很疼愛,但也沒有受到過毒打之類的,隻是,在她的印象中,他們對自己的態度比較疏遠而已。但是越到後麵,也就是尹艾長大之後,他們對自己的態度似乎比以前有所不同,不是疏遠,反而像是一種尷尬或者說用禮貌拘束更為恰當。但是現在他們已經走了,永遠地離開了人世,不管有沒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至少不會從他們口中得知這一切了。隻是他們走得比較釋然,那倒也是件好事,按照道家的理論來講,至少他們不會變成“厲鬼”。法事斷斷續續進行著,也不知道是進行到了哪個步驟,看著外麵的天漸漸地亮了起來,尹艾又有些犯困。但是在期間休息的時候,老和尚跟她講了,法事做到五點多差不多可以結束了,接下來的就是安排出喪了。這個也是由殯葬服務團隊安排,哭、放鞭炮、吹樂之類的都不用尹艾操心,她隻要跟著這個送喪隊伍去往該去的地方就行了。於是到了6點,送喪隊伍準時出發,鑼鼓鞭炮以及各種哭號向火葬場進發。等到所有手續辦完,已經是中午時分了。尹艾此時忽然想起了盛林,那個靦腆而又自信的男人,可是此時他應該在忙自己的事情吧,處於身心崩潰的邊緣,尹艾雖然很想他此刻可以陪她說說話,或者給肩膀靠一下,但畢竟兩人認識才那麼短時間,何況,自己雖然對他有好感,但也不代表對方幫助自己那麼多,對自己也有愛慕之心吧?於是,尹艾便將思維轉向了其他地方。就在他離開公共墓地的一刹那,尹艾整個人證在原地一動不動。隨之而來的是汩汩而流的眼淚。“小艾,我來晚了……”話語伴隨著一陣哭腔,一個高大的男人緊緊地抱住了尹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