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正在全神貫注地慷慨陳詞,根本未注意到劉導師的陣亡。直到腳下流來殷紅的血,有人跑過來把他硬拉進船艙,他才知道不但劉導師已死,船上大多數人都已死。活著的士兵看到一群敵人的戰艦如餓虎撲食般向這裏猛衝,都奮不顧身地向江裏跳。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曾國藩質問著蒼天,質問著長江,“天要亡我,奈何奈何!”
“大人快進來躲之。”護衛驚慌地叫起來,因為他看到神情嚴肅的曾大人居然魂不守舍地走出船艙,走向甲板。從其神態上可知,他肯定不是去指揮戰鬥。這些人猜中了,曾國藩冒著震天動地的炮火走到甲板最前端,雙手撐住護欄,如體操運動員一樣,雙肩一震,整個人越過護欄,栽進了江裏。
他的護衛們大驚失色,不顧剛才的性命,紛紛跑出船艙,跑到甲板上,跳進江裏。曾國藩已喝夠了一斤江水,卻還未沉底,眾護衛七手八腳將他抬出江麵,想要上指揮艦已不可能,因為戰艦太高。指揮艦適時地甩下一艘小船來。眾護衛把直打嗝的曾國藩扔到小船上,趁著黑夜的慌亂,這艘小船飛一般的駛向岸邊。一到岸上,曾國藩清醒了,拿出吃奶的力氣喊道:“你們不要管我,我死都不做長毛的俘虜。”
護衛們說:“已到岸上,危險解除,咱們趕緊去羅澤南大人營帳。”曾國藩神經鬆弛了,長出一口氣道,“今日真是好險,是我平生第一大恥辱。”
護衛們沒有劉盛槐的口才,也不知在此時此地該給主帥大人灌什麼樣的心靈雞湯,所以隻能用行動代替言語。他們抬起曾國藩,飛一般衝向了羅澤南的陸軍大營。
羅澤南聞聽曾國藩又自殺未遂,捶胸頓足地跑出來迎接曾國藩。曾國藩滿臉是水,還不停的有水從口中射出,這是因為長途奔跑,把他的胃顛簸壞了。
曾國藩身體和情緒恢複後,握住羅澤南的手號啕大哭。眾將士們都眼含熱淚,極度同情主帥的淒慘遭遇。羅澤南讓曾國藩放寬心,他想了想說,雖然咱們陸軍和水軍都受到打擊,但魂魄還在。也就是說,咱們還有機會反敗為勝。羅澤南說的是事實,太平軍根本吃不掉困在鄱陽湖中的那支湘軍艦隊,江麵那支水軍隻是倉皇而逃,實力仍在,隻要派人重新集結,又是一支虎虎生威的艦隊。陸軍雖時刻受到太平軍的襲擾,但進攻多於防守。一切的成敗還隻是未知。
羅澤南不說這些話也就罷了,一說這話,曾國藩更是悲從中來,眼淚撲簌簌掉下,臉扭曲得嚇人。他搖頭哽咽道:“指揮艦失去倒沒有什麼,關鍵是失去了非常重要的東西……”
羅澤南早已知道:“文案資料可以再補,這沒有什麼。”
曾國藩痛苦地呻吟:“不是這些。”
羅澤南想了一想,想不出還有什麼比指揮艦和文案資料更重要的東西。
曾國藩泣不成聲:“我辛苦寫的家書和家訓也失去了。”
羅澤南“哎”了一聲,不知該怎麼安慰。
曾國藩突然緊張地抽搐起來,聲音已變:“昨天上午,皇上送來的黃馬褂一件、福字一幅、荷包三對,也丟了!”
“哎,”羅澤南說,“事已至此,何必想這些?能保住性命足矣。”
這句話是一針強心劑,曾國藩一骨碌從床上爬起,再度抓起羅澤南的手說道:“殺身成仁才是聖賢所為。你可聽過春秋時晉國大將先軫(zhěn)?”
羅澤南當然聽過,先軫是春秋時期的戰神,最後戰死沙場。他一麵講述先軫的事跡,一麵被曾國藩領著走出營帳。
曾國藩說,“我要效法先軫,戰死沙場!”
話音未落,他猛地跳上一匹馬,連韁繩都沒有解,就做快馬加鞭狀,要去追尋先軫的足跡。羅澤南和跟過來的將士們慌忙把他拉下馬,曾國藩要死要活,非學先軫不可。
大吵大鬧了半天,羅澤南猛地提高嗓門,喊道:“曾大人別鬧了,還有很多事等待您處理呢!”
曾國藩這才慢慢消停下來,然而湖口慘敗、被人打得跳江自殺的事跡將永存其心。
怎麼抉擇都不對
1855年的春節,曾國藩在羅澤南營中憂心如焚。他給家人寫信說,我終日惶惶,如坐針氈。他還說,不知這次是否能挺過來。他更說,丟了很多東西,特別是家書,隻為此故,愁眉到今。
讓他愁大眉的事才剛剛開始。當他惶惶不可終日時,太平軍在石達開的謀劃下,開始在長江北岸發動淩厲的反攻。那位筆杆子特別快的湖廣總督楊霈被打得一路後撤,太平軍輕而易舉地占領了漢口、漢陽,武漢三鎮隻剩下孤零零的武昌,在刺骨的春風中搖搖晃晃。
曾國藩麵臨有生以來最嚴峻的選擇。
1.湘軍全部回援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