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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帶一隻行李箱

離台前一天夜裏,我像往常要出門旅行一樣打理著自己的行李箱。

軍綠色的布紋外皮有些褪色了,拉鏈使用起來也沒有以前那麼順暢,箱子底部的滑輪經過五年的摩擦也顯得薄了。我突然想起眼前的行李箱已經陪我走過了千山萬水、悲喜光陰,它現在好像有點老了。

二月下旬來台前,我也考慮過放棄它,換隻輕便小型的行李箱,但最後還是放棄了想法。這些年不管去哪都帶著它,已成了習慣。風雨漂泊中,它好像成了我的親人,特別是當自己身處陌生世界時,總要向它索取可以溫暖自身的力量。它有著我的過去,有著我的味道,知道我所有曾經藏在它身體裏的秘密、榮譽和不堪。

我對它太過虧欠,每次總是將所有能帶走的都盡量往裏塞,這次要回大陸了,它仍舊是鼓鼓的樣子。我自小手腳笨拙,腦袋簡單,不會經營世事,無法對它進行耐心的安排、布局,常常在倉促中隻知把物件塞給它,喂給它。它的肚皮是被我撐脹的,他日如果沒有了足夠的食物,必定憋屈,塌塌的,像挨餓的孩子。

《小團圓》中的蕊秋,擅長整理箱子。

“物件一一拚湊得天衣無縫,軟的不會團皺,硬的不會砸破砸扁,衣服拿出來不用燙就能穿。有一次蕊秋在國外一個小城裏,當地沒有苦力,雇了兩個大學生來扛抬箱子。因為箱子太大太重,二人一失手,它便從台階上滾下去,像塊大石頭一樣結實,裏麵聲息毫無。學生之一不禁讚道:‘這箱子理得好!’倒是個‘知音’。”

上海女人的品質便如此體現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麵麵。

我喜歡張愛玲的生活方式。文藝到骨子裏的女子,像妖嬈的植物,葆有靈氣,姿態傲然,在繁華俗世中行走,既接地氣,又不失仙氣,在民國眾才女中一騎絕塵。她每回搬家,去往他方,隻帶一隻行李箱,裝些輕巧簡單的物件,其他的都留在原地,如同太過沉重的舊事,絲毫不想觸碰。那一路上,被日光或油燈照出的背影,冷冽而輕盈,落寞而孤獨。

那個時代文藝青年們的行李箱多為皮箱,早期西洋款式,手提,沒有滑輪,牛皮外殼耐磨,但稍顯笨重。我在長樂“冰心文學館”中見過,櫥窗裏陳列著謝婉瑩的皮箱及她鍾愛的素色披肩和旗袍,那隻皮箱像個經曆世事的老者,表皮開裂,邊緣磨損嚴重,箱體已顯黯淡。它雖說不出話,但擺放在那,便是故事。

看過幾遍許鞍華導演的電影《黃金時代》,在裏麵,蕭紅的皮箱也充滿了故事,在烽火中,一次次為愛和理想流浪,輾轉各地。印象很深的是在武漢民本實業碼頭,她有孕在身,提著笨重的黑灰色皮箱踉踉蹌蹌地奔到檢票口,一不小心滑倒了,她和自己的皮箱都躺在了地上,起不來了。淒楚的夜色中,蕭紅眼睜睜看著開往陪都重慶的輪船遠去,她像對自己的愛情一樣絕望。直至黎明,一個腿瘸的帶傷老兵前來碼頭,才扶起了蕭紅。她的皮箱知道她所有的苦楚與不堪,懂得她的希望與絕望。

皮箱不會說話,唯一能做的便是陪伴。

我最初有隻藍色塑料硬殼的拉杆箱,是高三畢業那年暑假和你在市裏步行街買的。你砍價砍得厲害,老板說你心真狠,如果多出幾個你這樣的顧客他們簡直沒有活路。我們那時都很年少,什麼都不怕,即便在很敏感的時期也常常走在一起,別人以為我們是男女朋友,你說你打死也不會瞧上我。後來確實如此。

大一那年寒假,我們學校先放學,我先拖著行李箱去找你,在火車站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見你跟男朋友走過來。你頭發留長了,過了肩膀,脖子上套著紅色圍脖,穿著白色羽絨服,他是酒紅色圍脖,配黑色羽絨服,衣服牌子跟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