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情色滿西湖
外放杭州的命令下來以後,蘇軾仍有點不甘心,不想立即就走,“自此留京師幾一載”。直到“明年夏末秋初”,才拖著屁股出了開封,扭扭捏捏地到杭州去赴任。
蘇軾心情非常鬱悶,廢話不多。到泗州時,爬到泗州僧伽塔,四下一看,陰雲欲雨,壓著農田,遠遠的幾個老農用鞭子趕著幾頭老牛在耕地。蘇軾不爽,要發牢騷,想了想,弄出了一首《泗州僧伽塔》。
說有人想要老天下雨,有人又想出太陽,如果要滿足每個人的需求,那麼“造物應須日千變”才行。然後蘇軾就自我表彰說:
今我身世兩悠悠,去無所逐來無戀。
得行固願留不惡,每到有求神亦倦。
說他這個人很熱愛自由,來去了無牽掛,能走就走,不該留的絕不留,更不會去求神拜佛。
嗬嗬,真是一個很灑脫的阿Q!
總這麼悶頭走路也很無聊,於是蘇軾想到了一個人,就是反對變法且已經退休的老酒鬼歐陽修。
當時歐陽修在潁州,也很無聊,身體已經被酒徹底搞垮了,糖尿病嚴重,須發皆白,兩腿亂抖。看到蘇軾來訪,還是很高興的,就問:你喜歡搞什麼?
蘇軾說:我喜歡玩,寫詩,搞女人,還喜歡吹牛。
於是兩個大文豪就放船潁州西湖之上,相對而坐大吹特吹。歐陽修的唾沫噴了蘇軾一臉,蘇軾也不在意,兩人都感覺特爽。玩到情不自禁處,蘇軾在船上“插花起舞為公壽”,險些把船踩翻在水裏;歐陽修則“醉後劇談猶激烈”,“公言百歲如風狂”。兩個保守派真是遇到了知音。
蘇軾酸酸地說“彼徒辛苦吾差樂”,京官有什麼了不起,還要辛辛苦苦地搞變法,哪有我們玩得開心呢?這樣一想,心理也就平衡了許多,一個勁地勸歐陽修喝酒,“不辭歌詩勸公飲”,結果把歐陽修灌得摸不著船幫,險些跌入水裏去淹死。
蘇軾走後不久,歐陽修就一病而逝。
蘇軾一路蛇行,夏天上路,一直走到冬天。杭州山遙水遠,也還是給他摸到了。
一到杭州,蘇軾就給弟弟寫了一首詩報平安。《初到杭州寄子由》中說,自己以前“眼看時事力難勝,貪戀君恩退未能”。結果終於被人拿腳踹了出來,老弟你不要為我擔心,畢竟皇帝對我還是不錯的,“聖明寬大許全身”。現在我身體不好,“衰病摧頹畏見人”,簡直快要得自閉症了。但老弟你也不要太擔心我,更不需要爬到山岡上遠望杭州,我現在的生活也還說得過去,正打掃廚房準備請鄰居吃豬肉呢,“莫上岡頭苦相望,吾方祭灶請比鄰”。
一副可憐相。
事實上他一點都不可憐,到杭州的第一件事,就是玩。
蘇軾在杭州的玩伴很多,可以簡單歸為三類:一類是不守本分追逐虛名無意念經的花心和尚;一類是紅唇細眉腰肢苗條臉蛋姣好的漂亮小妞;還有一類就是那些無聊透頂攀附風雅滿嘴仁義道德的文人名士了。
跟和尚玩,顯得有品位,不在乎塵世俗名;和小妞泡,顯得風流倜儻,能激發創作熱情,順便消消內火;跟文人名士們吹牛,則可以唾沫飛揚的大發牢騷,隨意抨擊時政,灑脫的嘲笑在京城搞變法的那些忙官,也可以表明自己雖然酒照喝妞照泡,仍擋不住心懷天下之壯誌。
此即所謂三位一體。
宋朝有一個姓何的無聊文人,老爸受過蘇軾的推薦而混了個小官,對蘇軾自然是倒頭崇拜的。在他寫的《春渚紀聞》裏,專門設有一卷,叫《東坡事實》,全方位的神化蘇軾。說蘇軾初到杭州時,立馬跟一個叫參廖的和尚到廟裏玩,剛到廟門口,蘇軾突然發神經,對參廖說:我從來沒到過這裏,但卻覺得對這裏的東西都很熟悉,從我們腳下一直走到上麵的懺堂,“當有九十二級”台階,不信你數數看。
參廖也蠢,就當了真,弄了幾個不識數的傻子去數了數,“果如其言”!真的是九十二級!
蘇軾很誠懇地對參廖說:我的前身,就是這廟裏的和尚。
參廖雖然是和尚,也還是覺得這件事有點玄乎。
據說,後來蘇軾每當無聊的時候,總到這廟裏脫了衣服盤坐在竹林裏裝神弄鬼胡思亂想,搞得跟仙人一樣,“久而始去”,還是得回家吃飯睡覺做凡人。
說還有一個和尚,有同性戀嫌疑,有一次偷看蘇軾裸體,結果竟然看到蘇軾後背上“有黑子若北鬥狀”,“世人不得見也”。
如此看來,蘇軾還真有可能是仙人下凡。
蘇軾果然很喜歡出家人,又到孤山看望惠勤和惠思這兩個和尚,並寫下《臘日遊孤山訪惠勤惠思二僧》:
天欲雪,雲滿湖,樓台明滅山有無。
水清石出魚可數,林深無人鳥相呼。
臘日不歸對妻孥,名尋道人實自娛。
道人之居在何許,寶雲山前路盤紆。
孤山孤絕誰肯廬,道人有道山不孤。
紙窗竹屋深自暖,擁褐坐睡依團蒲。
天寒路遠愁仆夫,整駕催歸及未晡。
出山回望雲木合,但見野鶻盤浮圖。
慈遊淡泊歡有餘,到家恍如夢蘧蘧。
作詩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後難摹。
蘇軾對惠勤和惠思這兩個不守本分的和尚說:這麼冷的天,我不回家陪老婆,就是想出來跟你們玩玩,“名尋道人實自娛”。其實出家還是很好的,也沒有什麼事情做,山水之間也略有詩情畫意。這些快樂的時光總是很短,所以我一旦回到家裏就急忙把這些事記下來,免得時間長會忘了。
當然,蘇軾喜歡到廟裏去,並不是為了吃素,他老兄喜歡吃燒豬肉。和蘇軾臭味相投的佛印和尚就經常在金山寺燒好了豬肉等著他來吃。同誌們在廟裏抱著豬蹄大啃特啃,滿嘴油光,不拘一格,灑脫至極。
同誌們崇拜蘇軾,順手把佛印也捧上了天,所謂愛屋及烏。
佛印本不想當和尚的,這個笨蛋進京考試時沒考上進士,有點煩心,被黃庭堅拉著去見蘇軾找樂子。因為佛印“嗜酒能詩”,“東坡愛其才”,就把他留在辦公室裏,“日以詩酒為樂”。兩個男人就這樣成了好朋友。
當然,並不能據此推測蘇軾和佛印有同性戀嫌疑。
兩個男人玩得也有點煩了,想弄點花樣出來。佛印希望能找個機會到皇宮裏轉轉,就請蘇軾給想個辦法。蘇軾出歪點子說:你這樣是不能隨便進皇宮的,我看你不如“扮作僧人之侍者,雜入其中,擊鍾擂鼓,或可得見天顏”。
佛印這個傻子,就信了他,“於是扮作侍者,隨僧眾徑入大內”。不想被神宗看到了,見佛印“身長白麵,狀貌魁梧”,很帥氣,就轉頭問蘇軾:這個人為什麼不剃光頭?
蘇軾還沒來得及編好理由,一時張口結舌眼睛亂閃也說不出話來。佛印沒有辦法,隻好硬著頭皮對神宗說:我家裏窮,“無力請牒”,買不起做和尚的文憑,就一直沒剃光頭。
神宗點點頭:啊,這樣吧,我免費送你一個度牒,安心當和尚去吧。
佛印不敢違旨,隻好半推半就地當了和尚。
蘇軾知道佛印不願當和尚,可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麼法子了,不如去尋歡。於是誠懇地安慰佛印說: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自此,佛印“益與坡公往來院署,詩酒盤桓,縱樂無拘”。做了和尚,日子過得也還是很爽。
有關佛印的資料,大多來自和蘇軾在一起把酒泡妞神侃時留下的笑談,據說談話內容都很機智幽默,是智慧的象征。閑到肚皮抽筋時聽一聽,說不定會把肚皮笑破。實際上佛印也就是相當於蘇軾身邊的趙本山,沒事逗個笑,幾個人打牙鬥嘴窮開心,純是把無聊當機智,以愚昧為深沉。
有一次兩個智者在一起裝模作樣地盤腿打坐,實在坐不住了,佛印就問蘇軾:你現在看我像什麼?
蘇軾很虔誠,說,像一坨大糞。
然後蘇軾又問佛印:你看我像什麼?
佛印很認真,說,像一尊佛。
蘇軾聽了很開心,這次討了一個大便宜,快活了好幾天。
有個高人踫巧聽到了這個故事,就對蘇軾嚴肅指出,你吃虧了,佛家相信,人在打坐的時候看到的東西其實就是自己,你看到了糞,說明你自己就是大糞。
蘇軾吃了個大悶虧,什麼也不說,頭低了好幾天。
兩人之間的故事,基本就是這類無聊肉麻的所謂機智的屁事,往往被庸俗文人們眉開眼笑津津有味地加以品玩,以為這就是世上最聰明的對話。
總跟和尚玩也不是個事,和尚身上的臊臭味總不比美女身上的溫香聞起來撩人心性。蘇軾還要“聞香識女人”。
宋朝公仆的日子過得並不寂寞。新官上任時,“營妓皆出境而迎”,臉上笑得非常粉嫩可愛。公仆們和營妓混熟以後,還可以做很文雅的朋友,彼此禮來書往,短信不斷,特別不色情。
公仆們工作累了,在喝酒的時候也專門有官妓相陪行樂。據說不許把官妓弄回家操事,但弄幾個美女在酒桌上飛媚眼唱甜歌,對公仆們也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對蘇軾的吸引力更是巨大。
隻玩官妓還不算完,畢竟不是自己手裏的,玩得不徹底。不怕,蘇軾家裏還蓄有“歌舞伎數人”。每當要苦勸客人留下來喝酒的時候,他總是很誠懇地對客人說:家裏也沒有什麼好酒好肉,唯有“數個搽粉虞候出來答應”,給個麵子,留下來欣賞玩弄一把吧。
蘇軾對妓女同誌們也很關心,在杭州寫的一些清新喜人溫良如玉的詩詞,大多因歌妓而發。
有一次同誌們在湖中高會,“群妓畢集”,紅羅翠玉,鶯歌燕語,香噴噴擠了一船。有一個叫秀蘭的小美女沒來,蘇軾就問是怎麼一回事。手下答說是秀蘭洗澡洗遲了,立馬派人揪來。
在座的有一個同誌喜歡秀蘭,見秀蘭來遲了,就非常吃醋,說肯定是偷情去了,要處理秀蘭。“秀蘭含淚力辯”,蘇軾看著心疼,就“從旁冷語,為之陰解”。
那個同誌沒有蘇軾這麼憐香惜玉,依舊態度堅強,非常憤怒。
很巧,正是石榴花開時節,一團一簇豔紅如火,秀蘭就摘了一朵送給蘇軾,結果把那位同誌的醋壇打破,當場破口大罵,指責秀蘭不尊敬國家公務員。“秀蘭進退失據,但低首垂淚而已”。
蘇軾挺身而出,說:這樣吧,我來寫一詞,請秀蘭給大家唱一下,同誌們消消氣如何?接著大筆一揮,寫了一闋有名的紅香玉軟的《賀新郎》:
乳燕飛華屋,悄無人,桐陰轉午,晚涼新浴。
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
漸困倚,孤眠清熟。
簾外誰來推繡戶,枉教人夢斷瑤台曲。
又卻是,風敲竹。
石榴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
濃豔一枝細看取,芳心千重似束。
又恐被,西風驚綠。
若待得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
共粉淚,兩簌簌。
在詞中,蘇軾以秀蘭的口吻勸那個同誌說:小女子我下午剛洗完澡,玉手拿著白綃扇乘涼,坐著不免無聊,就有點困了,打了個盹。誰知這時聽到有人推門,把我的春夢驚醒,睜開星眼起來一看,原來是風吹竹枝的聲音,唉。
下闋說,我很想你,隻想等這些壞蛋們走了以後單獨陪你,“伴君幽獨”,那時我再摘一朵最漂亮的花讓你看個夠。
然後輕輕責怪了一下那個同誌,說我隻要能和你一同看花飲酒,就已心滿意足了,可是你卻這樣欺負我,把我搞得“共粉淚,兩簌簌”,你真是好狠心的啦。
秀蘭當場唱罷,“聲容絕妙,府僚大悅,劇飲而罷”,同誌們盡歡而散。
第二天起來,因為昨天酒喝多了,有點頭暈,蘇軾就不大想去上班。老婆王閏之說:你好壞也是國家幹部,拿老百姓的血汗錢,總不能天天不做正事,老是出去亂玩一氣盡泡妞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