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食肉,老了出家 文/刀叢中的小詩(1 / 1)

少時食肉,老了出家 文/刀叢中的小詩

食色,人之性也。我常常認為兩者的需求是可以相互交替的,比如說梁山上禁欲的好漢吃起肉來,總是三五斤;如果一個人每夜都歐耶,那他最好還是喝點小米粥了。以前還聽人說,喜嗜肉的程度與性欲的強度成正比,根據我的身體力行,這大致是對的。或許中國的和尚特地戒掉葷腥,並不是不要殺生,而是為了不被性欲所苦,因為他們還會想盡種種怪招製造出什麼素雞來。

所以說吃的英雄,盡管不論出處,肉吃得多了,還是得有用武之地,時不時可以打熬氣力,或是遛一遛骨髓,不遛,它可會一直在你腰上,像膩瘋了的肥豬肉將你鬆鬆緊緊地圍繞著。或者,對於不喜運動的同學們來說,至少也要提一提肛啊!可別想歪了,這純是為了促進新陳代謝的緣故。正所謂,食,我所欲也,健康,亦我所欲也。

汪曾祺《蒲橋集》題記雲:“文求雅潔,少雕飾,如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佛家列韭菜為五葷,因韭菜助陽,既然做了和尚,又何必自討麻煩呢!但眼下的這種肥韭菜,下鍋就是一汪水,隻能聊勝於無。以前曾寫詩喻農夫為割了一茬又一茬的莊稼,按理說應是韭菜才對。其實韭菜炒豆幹炒雞蛋都很不錯。

看江南醬油豆子的做法及用處,和四川的胡豆瓣很像,都是發酵長黴後,拌上鹽、剁椒、薑末、料酒等佐料裝入小口大肚的壇子裏,而其用途都是為了烹菜佐味,也可當鹹菜啜稀飯,若是吃米飯,可和一兩勺豬油同蒸,再用來拌飯吃,還可和蒜頭青紅海椒一起炒豬油渣,那可是我小時候吃過最美味的食物。

森鷗外(日本小說家)喜歡把豆沙包分成四塊,再把其中一塊放在白飯上,澆上煎茶(加工綠茶)當成茶泡飯吃。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父母忙,沒時間做午飯,每次回家把早上剩下的一碗冷飯,用熱茶澆在上麵,再去泡菜壇子撈起一根泡豇豆,或一塊胭脂蘿卜,但我更喜歡就著藠頭,或用鹽漬了的折耳根吃。這種吃法,極其清淡爽口。

酒釀,四川稱為醪糟,一般都是過年才做的,一做就做一小壇子。記得小時候冬夜口渴,曾悄悄地瀝一點汁液,兌井水喝,那種甘冽的滋味涼到牙根,牛飲之,頗有醍醐灌頂之效,來北京曾在南京大排檔吃了一回冰鎮酒釀,還能找到當時的那種感覺。我們縣城以前曾有飲料廠將酒釀熬水,夏天做飲料賣,後來廠卻垮了。

豬,可以說是為我享用最多的動物。除了豬下水,尤愛吃頭頭腳腳,還有豬尾。汪曾祺曾說上品的豬頭,額頭要寬,額紋要多且細,但到了《金瓶梅》宋惠蓮的手下,一把旺火燒得個稀爛,在很多人眼裏,這可是上不得台麵的,但隻有食中老饕,才深知其味矣。

兒時寄居在外婆家,山高水遠,春天除了守著一坪厚厚的梨花,還有就是山下麵一大片竹林了。但山裏人是舍不得食筍的。那時沒甚零食,常見夥伴們食烤蠶蛹。有時外公出去一轉,就會給我抓幾個筍子蟲,在柴火上烤熟,然後拌上鹽就可以吃。如今已離開家鄉多年,再見筍子蟲怕是不會吃了。

挑蟹一要胸部隆起,二要蟹蓋與蟹底連接處距離越大越肥美。梁實秋說北平正陽樓吃蟹,發一黃楊木小錘待用。蘇州人吃蟹,工具有六十四件之多,一般人吃蟹常用的是蟹八件,鉤掏敲夾各有所用。食腿為序曲,食蓋漸入佳境,食膏黃乃高潮,因為那是蟹的生殖腺,過後吃蟹螯,食後飲糖薑水,用香菜水洗手。

何謂魚雜碎?也和豬羊雜碎一樣,除了金黃的魚子、乳白色的魚鰾、深灰色的魚肝腸外,還包括魚下鰭,魚背翅,魚劃水,魚唇下的活肉,魚眼下的豆瓣肉,以及雄魚才有的魚白等。南京特有名的白肺湯,就是用鲃魚碩大的肺熬製出來的。整條魚拾掇出來,其實我最愛吃的就是魚頭,尤其是和川味酸菜及豆腐同燉。

古人烹殺河豚,先以小刀自泄孔入,輕輕挑開腹腔,細細剔除腹內卵和內髒及衣膜;再斷其頸骨尾骨,挖盡眼腮,扒盡魚皮;後從脊背下刀剁開,背鰭胸鰭不要,洗淨肉中血跡,肥厚之處血筋要用銀簪細挑幹淨。還有就是必須燒透,要是火候不到,吃了必死無疑,最快十分鍾死亡。其毒性大小,又與其生殖周期相關。

汪曾祺曾以剔除有毒部分之河豚,喻之為潔本《金瓶梅》,最終他都未及一試。舊時有專賣河豚的老字號,門口懸一祖傳木牌,凡是在他家吃河豚致死,主人可以償命,不過現在吃河豚,都盛行AA製,各吃各的,吃死了也不能賴人。日本的河豚燒,廚師畢業都要吃下自己烹製的河豚,考試時居然還有人臨陣脫逃呢。

常謂“前半生吃肉,後半生出家”。念及平生所食,從耐嚼的臘肉皮子開始,一飲一啄,食到現在,五髒廟香火頗盛,腰間卻鬆鬆軟軟地圍了一層肥膘。雖然荼毒了不少生靈,但也僅限於豬牛羊驢雞鴨鵝魚蝦蟹,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小動物不吃,看起來小的動物也不吃,有所懷疑的更不吃。正所謂:半生饕餮載酒行,老來僅餘食菜根。